第一卷 第3章 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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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獄卒毫無察覺,隻是嫌惡地甩開手:“快拖走!”
    這獄卒定活不了多久,葉婉瑜心中可惜,剛才那擠出的一股老鼠血沒噴到牢官的臉上。
    十幾輛囚車吱呀呀地駛出林州大獄。
    初春的寒風如同刀子,刮過囚車上擠作一團的罪奴們。她們衣不蔽體,瑟瑟發抖,隻能依靠彼此的體溫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春十娘緊緊摟著葉婉瑜,用自己壯實的身軀為她擋去部分寒風,右臉頰上清晰可見烙印處是紅肉泛著焦黑。
    她壓低聲音道:“你若自由之後,可還會回林州?”
    葉婉瑜目光失神:“自由,我可是被判了終身苦役的。”
    春十娘眼裏略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她摟著葉婉瑜比剛才更緊了一些道:“去京城也好,天子腳下也許會有翻身的機會。”
    她表情冷漠,也懶得回應,她被判了終身苦役,又不是兩年。
    葉婉瑜將臉埋在膝間,腦海中不斷回閃著父親慈祥的笑容、葉家繁華的府邸、還有周修廉那虛偽而殘忍的嘴臉。
    如今,她離這一切越來越遠,且以最卑賤的身份。
    囚車駛過熟悉的街道,立刻就有議論聲隱約傳來。
    “你們看,說不定這裏麵也有被冤枉的…”
    “哎,以後的林州想必不會太平了…”
    “聽說葉府都被抄空了,…”
    “噓!別說了,別說了......”
    葉婉瑜猛地攥緊了拳,手背上了烙印被撕裂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
    她下意識地抬頭,透過囚車木欄的縫隙看出去,曾經車水馬龍、煊赫繁華的葉府,如今朱門緊閉,交叉的府衙封條如同兩道猙獰的傷疤,刺目驚心。
    門前石獅依舊,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得無比淒涼。
    她的家散了。
    她的親人死絕了。
    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又被她死死咽下,不能哭也不能示弱,她的餘生將隻有仇恨。
    春十娘似乎察覺到她的異樣,低聲安慰她道:“留得青山在,咱就沒什麽可怕的。”
    葉婉瑜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靠在春十娘的懷裏。
    囚車繼續前行,緩緩駛向城門。
    越是靠近城門,氣氛越是壓抑,押解的解差們不再交談,連圍觀的百姓也都安靜了許多,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飄向城門樓的方向。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葉婉瑜的心。
    她聽見同車有其他罪奴壓抑的啜泣和低語:“老天爺,太慘了…”
    “這要掛到什麽時候啊?”
    葉婉瑜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起來,她猛地扒住囚車的木欄,不顧一切地向外望去
    林州城高聳的城門樓上,一根長長的竹竿斜伸出來,竹竿頂端,懸掛著一顆頭顱!
    頭顱早已風幹變形,麵目模糊,依稀可見猙獰痛苦的表情,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淩亂飛舞。
    即便麵目全非,但葉婉瑜也能認出,那是她父親葉大金的首級。
    她全身的血液一瞬凝固。
    “呃…啊——!”
    她淒厲絕望、在還沒喊出父親兩個字的時候,嘴巴猛地被春十娘的大手捂住,且暗中使用蠻力把她拉回了懷裏。
    她像是徹底瘋了,瘋狂地撞擊著囚車的木欄,拚命地想要把身體從縫隙中擠出去,雙眼瞪得幾乎裂開,眼角生生迸裂,流出兩道鮮紅的血淚!
    “吵什麽!想死嗎?”一個解差怒罵著衝過來,拔出腰刀,透過木欄狠狠刺向葉婉瑜露在囚車外麵的腳底!
    利刃入肉,鮮血湧出。
    葉婉瑜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依舊瘋狂地朝著城門樓的方向掙紮,目光死死鎖在那顆頭顱上,那模樣如陰間招魂的惡鬼。
    春十娘狠命地將她拖回自己身邊,縱然葉婉瑜使勁掙紮,終究還是被春十娘緊緊箍住了身體。
    她死死地捂著葉婉瑜的嘴,再不然任何嘶吼露出半聲。
    此刻的春十娘麵露凶光,在她耳邊低聲罵道:“想想你是怎麽活下來的!你想讓阿奴白死嗎?忍住!必須給老娘忍住!”
    葉婉瑜身體劇烈地顫抖,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隻是再嗜血的獵獸,卻被春十娘的話迅速澆滅了心中失控的瘋狂。
    是啊,她不能死。
    她死了,葉家的冤屈就永沉海底了。
    她死了,誰替父親收殮遺骸?誰替葉家滿門報仇?
    她停止了掙紮,身體軟了下來,唯有那雙流血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城門樓的方向,將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刻骨銘心的仇恨,一點一滴,死死烙進靈魂最深處。
    囚車緩緩駛過城門洞,葉大金的頭顱在視野中逐漸遠去,變小,最終消失。
    葉婉瑜癱倒在春十娘懷裏,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玩偶,腳底的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肮髒的囚車。
    春十娘默默撕下自己囚衣的一角,笨拙卻仔細地替她包紮傷口。
    良久,她看著懷中眼神空洞、仿佛失去魂魄的葉婉瑜,歎了口氣,用極低極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何苦白白挨了一刀,終身苦役也不全是沒有自由的”
    葉婉瑜身體幾不可查的一僵。
    春十娘繼續低語,目光望向遠處荒涼的官道:“阿奴活不長,但你能,”
    葉婉瑜第一次真正仔細地打量這個看似粗鄙的婦人,她眼底有滄桑,臉上有苦難,卻還有一種底層小民特有的韌性和精明。
    “為什麽幫我?”葉婉瑜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春十娘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跟著你差不到哪去。”
    葉婉瑜沉默了,她不知道春十娘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但此刻,這微不足道的善意,卻是她墜入深淵後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她重新望向林州城的方向,那裏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