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司會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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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初,皇城鍾鼓齊鳴,金吾衛列戟於端門。
    雨霽初晴,丹墀積水如鏡,倒映著百官魚貫而入的幢幢身影。
    周婉兒換了一身藕荷色窄袖襦裙,外罩禦前伴讀的緋色半臂,腰懸銀魚袋,隨聽風吟立於禦史台側門。
    她深吸一口帶著雨味的空氣,指尖仍微微發顫——昨夜還在水牢,今晨卻得以俯瞰百官,命運翻覆之快,令她恍如隔世。
    “怕麽?”聽風吟微側首,聲音低得像一片落瓦。
    “這有何怕?”她輕聲答道:“若要論怕,便是怕他們逍遙法外。”
    聽風吟微抬頭看向天空,朗朗青天,萬裏萬雲,他的神情堅定而莊嚴。
    “定將他們繩之以法。”
    “忘了告訴你……”聽風吟似乎想起了什麽:“我已將你兄長接去我府上,你兄妹二人從此不用再骨肉分離。”
    周婉兒“哦”了一聲。
    她實在不想裝出激動萬分、感激涕零的樣子。
    隻因她占用的是另一個周婉兒的軀殼,並不能與她共情,如果讓她對原主的家人產生親情,這似乎有些勉為其難。
    因此,她也隻能以一聲“哦”來回應聽風吟。
    聽到周婉兒顯得平淡如水的回應,聽風吟似乎頗感意外:“知道嗎?自你蒙冤入獄之後,似乎變了許多。”
    “噢?”周婉兒笑問:“此話怎講?”
    聽風吟的目光從周婉兒身上移向陸續走來的各級官員,說話的語氣不失溫柔。
    “我觀你許久,發現你對親友生疏了許多,比如對你的兄長周慎行,並無曾經的拳拳之心。”
    周婉兒又以一個“噢?”回應聽風吟。
    聽風吟無奈的聳聳肩:“我尚有一個疑問想問:你如何能在倉促之間懂得醫術?此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周婉兒略一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還須感謝沈大人的大刑,才讓我脫胎換骨,偶得醫術。”
    其實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周婉兒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便是:不管何人問起,她都以受刑之後的奇遇搪之。
    受刑後憑空掌握醫術,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無人可解,無人不信。
    好處是:不用多費口舌釋疑,大家欣然受之,並將其當成一段傳奇在茶餘飯後講講也未嚐不好,反而還有利於她在這個時空立足。
    正所謂“遇事不決,量子力學”,這是在她穿越前的世界裏人們的一句調侃之語,專門用於解答玄疑之事。
    不然能怎樣?難道她回答:我是穿越來的,我學過中醫?
    聽她如此一解釋,聽風吟果然感歎道:“唉!真乃奇遇,萬中無一。”
    ……
    眾人到齊,三司會審開始。
    禦史劉知幾高坐主位,左右分置大理寺卿與刑部侍郎,堂威聲震,水火棍齊敲。
    沈如晦披發戴枷,形容枯槁,雖仍著三品緋袍,卻已被剝去補子。
    他抬眼看見周婉兒,瞳孔猛地一縮,旋即冷笑:“禦前伴讀?不過一罪囚換了張皮。”
    周婉兒也冷笑著揶揄道:“沈大人也不過一惡犬空披了張人皮。”
    “你……”沈如晦的眼球恨不能凸出眼眶。
    周婉兒本想再氣他一下,不料禦史劉知幾一拍驚堂木。
    “帶原告、被告、幹證!”
    李德穗被傳上堂,鬢邊白發在日光下刺目。
    她先朝周婉兒投去愧疚一瞥,繼而跪稟:“犯官李德穗,今供出沈如晦強按手印、私改口供之罪行。”
    沈如晦厲聲反駁:“李德穗,你為保烏紗,血口噴人!”
    李德穗也不看他,隻低頭道:“犯官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所言無不實之處。”
    沈如晦眼珠爆凸,幾欲要掙脫差役的按壓,撲向李德穗。
    “好你個無恥婦人,忘了你當初為當管營是如何求我的?”
    劉知幾一拍驚堂木:“沈如晦你知法枉法,還敢咆哮公堂,再不加收斂,罪上加罪。”
    堂上頓時劍拔弩張。
    春杏、夏桃被帶上堂,二人頸上鞭痕未愈。
    她們當眾呈上沈如晦手書“事後付銀五十兩”之密條,墨跡經刑部書辦比對,確出沈如晦親筆。
    劉知幾讓參審的幾位官員傳閱了密條,眾官員看後紛紛對著沈如晦搖頭,表達不恥。
    聽風吟又一抬手,兩名差役抬進三隻覆綢木箱。
    揭去綢布,掀開箱蓋,赫然是那三件“失竊”金器——金爵、金盥、金香爐,器底禦印猶在。
    “此物於劉府西夾道密室尋得,附賬冊一冊,記有‘祭祖金器作價十五萬兩赤金元寶’字樣。”
    堂上嘩然。
    沈如晦隻剩擦汗的份。
    堂審至此,證人證言、證物俱全,隻差幾名關健當事人。
    劉知幾傳令:“帶劉珩、來福上堂。”
    差役回報:“來福昨夜暴斃於劉府中,屍呈青黑,疑似毒殺;劉珩則於三日前攜妾潛逃,至今無跡。”
    聽到此,沈如晦長籲一口氣,眼底閃過一絲詭譎的快意。
    煙波王爺忽至,蟒袍玉帶,笑裏藏刀:“劉大人,此案涉及宗親,不宜大動幹戈。
    皇上聖明,已允本王旁聽,望審斷公允。”
    一句話,像懸劍,逼得劉知幾額上青筋亂跳。
    沈如晦趁機叩首:“王爺所言極是!周氏雖得禦封,亦不能排除串供之嫌。金器既在劉府密室,焉知不是她與劉珩同謀?”
    周婉兒抬眸,聲音清冽:“沈主事急不可耐,無非怕我翻供揭你老底。
    今日我便當眾再說一句——祭祖當日,我午時正至午時二刻與廚娘同在廚房,有【相府人員出入詳冊】為證。
    劉珩兩次出入祠堂,卻無一次與我同列,敢問沈大人,我如何分身盜器?”
    她自袖中抽出那本詳冊,雙手奉上。
    堂吏接過,呈於三司,冊上朱筆圈點,曆曆分明。
    日影西斜,堂上仍僵持。
    劉知幾不敢擅斷,隻得請旨。
    不多時,內侍捧黃綾手詔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如晦枉法逼供,革職待罪。劉珩在逃,發海捕文書。金器案就此審結。欽此。”
    沈如晦麵色灰敗,被拖出堂時仍嘶喊:“王爺救我——”
    煙波王爺隻拂袖轉身,笑意未達眼底。
    退堂後,周慎行於禦史台側門迎上。
    他換了一件幹淨青衫,卻仍掩不住久病羸弱。
    “婉兒,”他聲音哽咽,“周家沉冤昭雪,你功高至偉。”
    周婉兒握住兄長枯瘦的手,指尖冰涼,卻第一次感到掌心有火。
    聽風吟遠遠立在丹墀下,玄衣被夕照染成緋色。
    他抬手,示意她看身後——
    李德穗跪在階前,白發散亂,朝她深深一拜。
    “我欠你一拜。”
    周婉兒輕聲道:“你欠我的,不止一拜。”
    她轉身,裙裾掠過青磚,聲音隨風散開——
    “婉兒發誓,定要讓劉珩歸案。”
    落日熔金,照在她緋色半臂上,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