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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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兒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身體微微搖晃,眼神卻亮得駭人。
    她的全部心神都係於指尖,感受聽風吟那一點微弱的反饋。
    就在她幾乎要力竭倒下之時,聽風吟那靜若遊絲的脈搏似乎極其輕微地、頑強地,跳動了一下。
    緊接著,又是一下,觸感通過婉兒的指尖傳入大腦。
    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那麽雜亂無章。
    那兩種瘋狂撕扯的極端力量,似乎在這場兩敗俱傷的惡鬥之後,同時開始撤退……
    忽然,聽風吟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他扭曲的麵容似乎也在漸漸平複,呼吸雖然微弱,卻終於有了些許平穩。
    周婉兒猛地鬆了一口氣,眼前一黑,整個人脫力地向後倒去。
    “小姐!”
    “婉兒!”
    寺兒和周慎行急忙鬆開聽風吟,一把扶住婉兒。
    婉兒靠在周慎行的臂彎裏,疲憊地連手指都無法抬起。
    緩了緩,她艱難地開口,氣若遊絲:“……行了,接下來……要用……溫和的方子……慢慢調理……清除餘毒……”
    說完,她便再也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她的眼角浸出一滴淚,混著汗水,順著臉頰悄然滑落,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周慎行看著榻上終於脫離險境的聽風吟,又看了看懷中力竭昏迷的婉兒,眼圈不禁微微發紅。
    “哎!我的妹妹啊……”
    靜室內,隻剩下眾人的呼吸聲,以及那尚未散去的、驚心動魄的藥味。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持續了數日的陰雨終於停歇。
    久違的陽光透過白玉堂靜室的窗欞,灑下一抹溫潤的光芒,戶外的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新,閃耀著露珠的晶瑩,與室內未曾散盡的藥香糅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聽風吟醒來的那一刻,意識如同從沉船裏浮出水麵的幸存者,懵懂而惶恐。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虛弱,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就連抬起一根手指都需要耗費洪荒之力。
    隨之而來的是經脈中殘留的、隱隱的鈍痛和空乏感,似乎在提醒他,他剛剛經曆了一場何其慘烈的生死時速。
    他緩緩睜開眼,視線模糊了片刻才得以聚焦。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伏在榻邊淺睡的周婉兒。
    她側著頭,枕著自己的臂膀,青黑的眼眶,蒼白的臉頰,還有被汗水浸濕的幾縷碎發黏在額角和唇邊。
    即使是在睡夢中,婉兒的眉頭也微微蹙著,仿佛仍被某種憂愁縈繞。
    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輪廓,一隻手還搭在他的腕脈上,好似時刻準備感知他的脈搏變化。
    看著她這般模樣,聽風吟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泛起陣陣酸澀而溫熱的漣漪。
    他想開口喚她,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隻能極輕微地動了動被她搭著的那隻手。
    這細微的動作立刻驚醒了不敢深睡的婉兒。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尚帶著未褪盡的睡意和警覺,第一個反應便是搭手探脈。
    指尖下,那脈搏雖微弱,卻已趨於平穩,不再像昨夜的癲狂。
    她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一直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仿佛虛脫了一般,連肩膀都垮了下去。
    “你…終於醒了。”她開口,聲音沙啞艱澀。
    聽風吟想努力給她一個慰藉的笑,卻隻牽動了幹裂的嘴唇。
    婉兒會意,稍稍將他扶起一些。
    阿苦正好端著參湯進來,見此情景,不禁吃驚。
    她的表情先是驚訝,遂又轉換成驚喜,最後又掩口輕泣:“聽公子,你終於醒了。”
    聽風吟艱難的微點一頭,塌陷的麵頰上擠出一絲微笑,算是和阿苦打招呼。
    “人都救活了,你反倒哭!”婉兒假嗔道。
    阿苦遂換上一副笑顏:“就是就是。”
    說著,她過來用調羹一點點喂聽風吟喝湯。
    參湯潤澤了聽風吟幹涸的喉嚨,也給他帶來一絲力氣。
    他看著婉兒憔悴不堪的麵容,低聲道:“……辛苦你了。”
    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最簡單的四個字,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感激與……和心疼。
    婉兒搖搖頭,用溫熱的帕子輕輕替他擦拭額角:“醫者本分,何況……你是因為救我才……”
    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避開他身上的針孔和傷口。
    阿苦很識趣的借故出去,兩人意一時無話。
    陽光靜靜地灑在彼此身上,空氣中浮動著細微的塵埃。
    一種劫後餘生的靜謐與難以言喻的親近感在沉默中流淌。
    無需多言,那同生共死的羈絆,已深深烙印在彼此的眼神與呼吸之間。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武斷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和內侍略顯尖細的通傳聲:“皇上駕到……”
    靜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天保皇帝邁步走了進來。
    他今日未穿朝服,隻著一身玄色常服,卻依舊難掩天威。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榻上的聽風吟身上,見他雖虛弱卻已清醒,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欣慰。
    “看來,閻王爺這次又不肯收你。”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輕鬆調侃,“聽愛卿感覺如何?”
    聽風吟欲掙紮著想起身行禮,卻被皇帝抬手製止。
    “臣……並無大礙,勞陛下掛心。”聽風吟的聲音依舊虛弱。
    皇帝又看向周婉兒,看到她幾乎脫形的模樣,默然片刻方道:“周醫正功高堪比救駕,你救了朕的股肱之臣,也算救了朕。”
    “陛下言重了,這是臣女的分內之事。”婉兒笑答,不卑不亢。
    皇帝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氣氛隨之變得有些沉凝。
    他沉吟片刻,方才開口,聲音壓低了少許:“聽愛卿既已無性命之憂,有些事,朕也想讓你們知曉。”
    “太後已被移居西內冷宮,非詔不得出,一應人等皆已羈押候審。”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扳指,“然而,朝堂之上,卻並非因此平靜。”
    周婉兒和聽風吟都凝神靜聽。
    “表麵上看,風平浪靜,然而暗地裏,開脫、求情的折子,這幾日卻未曾斷過。”皇帝冷笑一聲,“總有人念著太後的舊日恩遇念念不忘,更有甚者,開始暗中蠱惑朝野,將朕描繪成刻薄寡恩的暴戾之君。”
    他的目光凝視在聽風吟麵上:“你此番遇刺,中的又是宮廷秘毒,更是佐證了這潭渾水底下,還有大魚未曾浮起。”
    聽風吟眸光一凜,雖虛弱,卻依舊銳利:“皇上……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