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驚天真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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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攘街頭,人聲鼎沸。張新卻覺得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迅速遠去、扭曲,隻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皇榜上冰冷的字句,反複碾壓著她的神經。
    攝政王……奕詝……傀儡……竊國……
    這念頭太過駭人聽聞,卻又該死地契合所有破碎的線索!從紫禁城深宮的毒丹,到武昌碼頭的殺戮,再到黑木崖礦洞裏那絕望的刻字——「貴人已瘋,社將不社」!
    她必須立刻北上!必須將這驚天的猜測和黑木崖的發現送出去!送給誰?林大人若在,或許……但林大人如今自身難保。還有誰可信?顧長風……他生死未卜……
    一種巨大的、無邊的孤獨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壓低鬥笠,如同驚弓之鳥,迅速擠出人群,鑽進一條僻靜的死胡同,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大口喘息,試圖理清紛亂的思緒。
    北上去京城,路途遙遠,關卡林立,海捕文書已下,她幾乎寸步難行。黑木崖的線索和她的猜測,必須用最穩妥的方式送達。
    她忽然想起顧長風在武昌小院時,曾無意間提起過一個極其隱秘的聯絡方式,是他們顧家留給最緊急情況下使用的,通過一家遍布北方的老字號鏢局——「鎮遠鏢局」傳遞消息,他們有特殊的渠道可以直達天聽(或至少是某些還能信任的朝中大員)。
    對!鎮遠鏢局!
    她必須找到最近的鎮遠鏢局分局!
    根據記憶和沿途打聽,她得知最近的鎮遠鏢局分局在鄰縣。她不敢走官道,再次鑽入山野,風餐露宿,花了兩天時間才趕到。
    然而,當她遠遠看到那鏢局旗幟時,心卻沉了下去。
    鏢局門口站著的,並非普通的趟子手,而是幾個眼神銳利、腰佩製式腰刀、明顯是官門中人的便裝漢子!他們看似隨意地靠在牆邊聊天,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接近鏢局的人。
    內廠的人!他們竟然連這裏都監控了!
    張新立刻縮回巷角,心涼了半截。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怎麽辦?還有什麼辦法?
    她漫無目的地在縣城裏繞行,絕望如同藤蔓般纏繞緊縮。經過一處熱鬧的茶館時,裏麵說書先生響亮的聲音飄了出來:
    「…話說那‘攝政王’殿下,年紀雖輕,卻仁德英明!昨日剛下的諭令,廣開言路,凡有冤情、有建言者,皆可投書於各地新設之‘言路箱’,直送王府親閱!這可是亙古未有之德政啊」
    言路箱?直送王府?
    張新的腳步猛地頓住。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直接將消息送到權力核心的通道!但……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一個專為引誘像她這樣的人現身的誘餌?那位新晉的攝政王,若真是傀儡,這“言路箱”豈不正好成了“驚蟄”和“丹鼎社”篩選清除知情者的工具?
    風險巨大!但……這似乎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途徑了。
    她必須賭一把!但絕不能親自投遞。
    她在城中悄悄觀察,發現縣衙門口確實新設了一個頗為精致的木箱,旁邊有官兵看守,也有不少百姓好奇圍觀,卻少有人真的上前投書。
    她耐心等到深夜,換上一身偷來的更破爛的男子衣服,用泥巴將臉抹黑,然後找到一個在街邊乞討的小乞丐,用身上最後幾枚銅錢和半塊乾餅,讓小乞丐幫她將一封寫在撿來的破紙上的、沒有署名的密信投進了言路箱。
    信寫得極其隱晦,用了隻有極少數精通藥理和礦學之人才能看懂的暗語和符號,指出了黑木崖廢礦的異常、礦洞深處的發現(省略了具體地點和圖案),並隱晦地提示了“丹毒恐已侵蝕至尊,社稷有傾覆之危,望查證”。她不敢直接提及“驚蟄”或“丹鼎社”,更不敢說出攝政王可能是傀儡的猜測。
    這就像將一顆石子投入深不見底的潭水,甚至不知道會不會有一絲漣漪。
    做完這一切,她立刻連夜逃離了縣城。無論結果如何,這裏都不能待了。
    接下來幾天,她像野人一樣在陝西與河南交界處的山區流浪,躲避著任何可能的搜捕,靠野果和偷來的農作物果腹,時刻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天清晨,她在山澗取水時,突然發現水邊的泥地上,被人用樹枝劃了一個極其簡單卻讓她心頭巨震的圖案——
    一閃電,穿過一朵極其抽象的梅花。
    與那麵具人、與那塊木牌上的標記,核心元素一致,但畫法卻更為古老簡練!
    旁邊,還有一個箭頭,指向深山更深處。
    是“驚蟄”?!他們怎麽找到這裏的?這是警告?還是……召喚?
    她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逃!但跑了幾步,她又猛地停下。
    對方能如此精準地找到她並留下標記,意味著她根本無處可逃。與其被動地被追殺,不如主動去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或許,這又是一次如同漢陽河邊那樣的“指引”?
    富貴險中求!真相,往往藏在最危險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氣,沿著箭頭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深山走去。
    山路越走越荒僻,人跡罕至。最終,在一處雲霧繚繞、仿佛與世隔絕的山穀盡頭,她看到了一座極其古舊、半依著山壁修建的小小道觀。
    道觀的牌匾早已腐朽脫落,看不清字跡。圍牆頹圮,寂靜無聲,仿佛已被遺棄了數百年。
    但道觀門口石階上的青苔,卻有近期被踩踏過的痕跡。
    她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磨尖石片,一步步走了進去。
    道觀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為殘破,蛛網密布,神像傾頹。隻有最深處的一間靜室,門虛掩著,裏麵似乎有一點微光。
    她推開了門。
    室內極其簡陋,隻有一張石床,一個蒲團。一個身影背對著門,坐在蒲團上,身形幹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道袍,頭發灰白,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著。
    仿佛聽到了開門聲,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張新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個老道,麵容清臒布滿皺紋,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澈平靜,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他的目光落在張新身上,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深沉的、難以形容的悲憫。
    而最讓張新震驚的是,老道的手中,正輕輕摩挲著一塊木牌。
    那木牌的質地、大小,與她懷中那塊梅花木牌極其相似,隻是上麵雕刻的圖案並非閃電梅花,而是一座隱於雲霧之中的……丹爐!
    「你……你是誰」張新聲音乾澀地問道,全身緊繃。
    老道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微微抬起手中的丹爐木牌,聲音蒼老而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孩子,你看到的‘梅花’,並非真正的‘梅花’。你聽到的‘驚蟄’,也並非真正的‘驚蟄’」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張新,仿佛透過她看到了無盡的紛擾與劫難。
    「癡兒…」「你一路追尋的,不過是影子」「而執棋之手…」「早已換了人間」
    老道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開!並非真正的驚蟄?執棋之手早已換了人間?這是什麽意思?!
    老道的話語如同重錘,擊碎了張新一路拚湊的所有認知。
    影子?執棋之手換了人間?
    她張了張嘴,喉嚨乾啞得發不出聲音,隻能死死盯著那老道,盯著他手中那塊象征著“丹鼎”源頭的丹爐木牌。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老道渾濁卻清明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的震駭與迷茫,他緩緩起身,動作遲緩卻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他走到靜室一角,挪開幾塊鬆動的石磚,從裏麵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扁平的物件。
    「孩子,你從黑木崖來,看到了瘋狂,看到了絕望,看到了警告」他將那油布包遞向張新,聲音低沉而肅穆,「但你看到的,依舊是結果,而非源頭。他們想讓你看到的源頭,是假的」
    張新顫抖著接過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冰涼刺骨。
    「這是…」她聲音嘶啞。
    「一段被刻意抹去的過往,一個關於‘背叛’與‘偷竊’的故事」老道的眼神飄向窗外無盡的雲海,帶著深深的疲憊與譏誚,「‘丹鼎社’並非最初的名號,它的創立,本意也非為惡,而是探求天地至理,醫藥本源。至於‘驚蟄’……嗬,那更是一個被竊取、被褻瀆的名字」
    他轉回頭,目光如電,直刺張新內心:「真正的‘驚蟄’,早已在多年前的一場內部清洗中煙消雲散。如今打著這個旗號行事,與內廠、與宮中貴人、與各路權貴勾結的,不過是一群竊據了名號、扭曲了教義、掌握了可怕力量的……叛徒和陰謀家」
    「他們早已不再滿足於煉製毒丹控製帝王,他們的目標,是借著這‘丹毒亂世’的契機,徹底顛覆乾坤,按照他們的意願‘重塑’天下。皇四子?不過是他們選中的、更容易擺布的新傀儡,用以取代那個可能已經被丹毒徹底摧毀神智的皇帝」
    張新踉蹌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手中的油布包幾乎拿不穩。
    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真相!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詭異都有了答案!為什麼“驚蟄”時而幫她時而殺她,為什麼內廠會與閃電梅花標記同時出現,為什麼皇四子會突然被推上攝政之位!
    這根本是一場曠日持久、深入骨髓的竊國大計!從思想到組織,從江湖到廟堂,盡數被滲透、被篡改、被利用!
    「您……您到底是誰?為何告訴我這些」張新聲音發顫。
    老道緩緩搖頭:「我是誰不重要,隻是一個早已該死之人,守著一點不肯湮滅的舊日殘念罷了。告訴你,是因為你闖過了他們設下的層層篩選和殺局,走到了這裏。因為你身上,還有那麽一點……他們早已丟棄的‘真’」
    他指了指張新手中的油布包:「這裏麵的東西,或許能指向他們真正的‘源頭’,也是他們極力想要掩蓋的、最初的起點。但孩子,前路將比以往更加凶險萬倍。知曉了這些,你便再無退路。他們會動用一切力量,將你和這真相一同碾碎」
    就在此時,山穀外隱隱傳來急促的犬吠聲和尖銳的呼哨聲!
    追兵來了!而且來得極快!
    老道臉色一凝,猛地將張新推向靜室後方一條極其隱蔽的裂縫:「從這裏走!直通後山!快」
    「那您呢?」張新急道。
    「我早已是枯骨一副,今日不過是歸於塵土」老道臉上露出一絲解脫般的平靜笑容,「記住,孩子,真相的重量,足以壓垮山河,也能……點亮星火」
    說完,他猛地一推石壁某處機關,那裂縫驟然合攏,將張新關在了黑暗的甬道之中!緊接著,外麵傳來道觀大門被粗暴撞開的巨響、厲聲的嗬斥以及……一聲沉悶的、決絕的爆炸聲!震得整個山壁都在顫抖!
    老道用最後的方式,為她爭取了時間!
    張新淚流滿麵,卻不敢有絲毫遲疑,在黑暗中摸索著,連滾帶爬地沿著狹窄陡峭的甬道向前奔去!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從一處藤蔓遮蔽的洞口跌出,重新呼吸到冰冷的空氣,才發現自己已置身於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山嶺。
    身後追兵的聲音已被遠遠拋開。
    她癱坐在地,緊緊抱著懷裏的油布包,如同抱著一團燃燒的冰,又像抱著整個沉甸甸的、即將傾覆的世界。
    打開油布,裏麵是幾本殘破不堪、字跡古奧的羊皮手劄,以及一張繪製在獸皮上的、極其複雜古老的地圖。手劄的筆跡與黑木崖工棚裏的那些截然不同,更為蒼勁深邃,記錄著許多聞所未聞的藥石理論和煉製之法,其中一些邊角注釋,隱隱指向地圖上標注的一個位於極北苦寒之地的神秘地點——「歸墟」!
    地圖上,在那“歸墟”之點旁邊,還有一行細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注記:
    「源初之爐,萬毒歸寂之地」
    而在地圖的右下角,蓋著一個模糊的印章印記——那印記的圖案,正是一座雲霧繚繞的丹爐!
    與老道那塊木牌,一模一樣!
    這才是真正的源頭?!「歸墟」?!萬毒歸寂?
    張新的心狂跳起來。如果說黑木崖是瘋狂試驗的廢墟,那麽這個“歸墟”,是否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是“丹鼎社”最初的理念誕生之地?也是那些叛徒竊取力量後,極力想要掩蓋和抹去的真正起點?
    找到它!或許就能找到破解當前死局的關鍵!或許就能找到對抗那席卷天下的“丹毒”的真正方法!
    但極北苦寒之地……路途遙遠超出想象,環境險惡,幾乎是生命的禁區。而且,“驚蟄”(或者說,那群叛徒)必然也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他們會在那裏布下何等可怕的天羅地網?
    這是一條幾乎注定九死一生的路。
    張新抬頭,望向北方陰沉的天際線,目光逐漸從迷茫變得堅定。
    她從懷中取出那塊一直貼身攜帶的、冰冷刺骨的閃電梅花木牌,看了最後一眼,然後用盡全力,將它扔進了身旁的萬丈深淵。
    影子,終究是影子。
    她不再需要這偽物的指引。
    她站起身,將裝有真正秘密的油布包仔細貼身藏好,辨認了一下方向,毅然踏上了北行的道路。
    腳步沉重,卻無比清晰。
    身後,是迷霧重重的過去與殺機四伏的現在。
    前方,是遙不可及的極北之地與未卜的生死。
    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隻是一枚被迫隨波逐流的棋子。
    她選擇成為一顆投向黑暗最深處的石子。
    或許微不足道,或許頃刻粉碎。
    但總要有人,去試圖驚醒那被漫長寒冬與陰謀籠罩的……
    沉睡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