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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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商討完畢戰術之後,便各自回去休整了。肉體的疲憊雖然可以依靠賜福與滴露恢複,精神卻不行。
走進鐵匠鋪那片被爐火映亮的角落,路明非甚至沒力氣抬頭打招呼,隻是憑著慣性,哐當一聲將那幾乎不成形狀的一團金屬放在了修古麵前巨大的鐵砧上。
刺耳的響聲驚醒了專注打鐵的混種老人。修古停下手中的錘子,布滿皺紋的臉轉向那堆“廢鐵”。
當他渾濁的視線聚焦在那破損得不成樣子的鎧甲上時,他花白的眉毛狠狠擰了起來。
“哼!”
修古發出一聲極不愉快的悶哼。
他放下錘子,伸出那雙布滿厚繭和疤痕的大手,開始翻檢那堆扭曲的金屬。
老人撫摸著胸甲中央那個恐怖的大凹陷。那是被黃金巨斧正麵轟擊的結果,金屬的結構完全被蠻力破壞。
接著是側肋部位,鎧甲被撕裂開一道長長的豁口,斷裂處閃爍著熔融後凝固的光澤。顯然是被火焰燎過,金屬都發生了性質變化。肩甲碎裂了一大塊,臂甲扭曲變形,多處關節連接處嚴重變形或斷裂。
“嘖嘖嘖……”
修古嘴裏不斷發出嫌棄又夾雜著難以置信的嘖嘖聲,他那雙布滿溝壑的大手在每一處嚴重損傷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眉頭也越皺越緊,臉上寫滿了“麻煩”和“棘手”。
半晌,他終於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盯住路明非那雙寫滿疲憊的眼睛。
“小子,你是被一條古龍碾過嗎?還是去挑釁了巨人?”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個苦笑:
“比那……也差不了多少了,修古大爺。碰上個……不講道理的家夥。”
巨人、半神、古龍,這些站在交界地頂端的生物,對於凡人來說確實沒多少區別。
“哼!”
修古重重地用鼻音回應。
“這東西壞的很難修,恐怕和造一件花的功夫差不多了。”
路明非心裏咯噔一下。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很難修”三個字從修古大爺嘴裏親自說出來,還是讓他感到一陣絕望。這身鎧甲現在是他最大的依仗之一。
史東薇爾的兵器庫內有風暴騎士遺留的裝備,甚至圓桌廳堂裏也陳列著那些古老的半身甲,但那些都是純正的重甲,僅憑路明非現在的力量,穿上恐怕連劍都揮不動了。
輕裝,他僅有一件。
“所以,修古大爺,能修嗎?實在不行,你能造一件嗎?”
路明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造?”
修古搖了搖頭:
“你知道這是什麽時代的工藝嗎?初始黃金樹之前,獨屬於古龍的鍛造技術!我隻是一個混種鐵匠,你太高看我了......”
“那……大爺,”路明非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能……修好嗎?”
他看著修古那張沒什麽表情卻寫滿“這爛攤子真麻煩”的老臉,又趕緊補充道:
“盧恩您放心,隻要您開口!多少我都想辦法去湊!傾家蕩產也湊!”
修古沒有立刻回答。沉默在爐火劈啪聲中蔓延。那雙布滿厚繭的大手,再次緩緩撫過破損的甲片,如同撫摸垂死的戰友。
“……可以。”
修古的聲音沉緩而有力。
“但是,需要時間,很長的修複時間。而且……”
他指了指那些焦黑的地方:
“這些地方被強行附著了駁雜的神性力量,還有龍焰殘餘,必須先把這些雜質剝離幹淨。否則強行修複,就是在褻瀆它原有的風暴力量,它會變得脆弱不堪。”
路明非用力點頭:
“明白!大爺您說怎麽做?我全力配合!”
修古拿起他那柄巨大沉重的鐵錘,掂量了一下,然後指向旁邊一個專門用來清理和準備金屬的鍛造區角落:
“拆開,按部位鋪平在那兒。”
他揮揮手,像驅趕一隻礙事的蒼蠅:
“然後,去那邊坐好。別杵著礙眼。”
“耐心等著。人活著回來,這老夥計也還有口氣,就算賺了。剩下的……交給我這老頭子。”
路明非依言,找了個角落的木頭箱子坐下。
他的背部剛靠上冰冷的牆壁,沉重的眼皮就再也支撐不住,緩緩闔上。
鐵錘和鑿子輕敲金屬的、帶著奇妙韻律的清脆聲,伴隨著爐火的溫暖和空氣中熟悉的氣味,成了此刻最安穩的搖籃曲。
不知過了多久,路明非猛地驚醒。
那鐵錘敲擊的旋律依舊,令路明非不由鬆了口氣,撤回了摸向武器的手。
他睡著了。
這是很罕見的。
除了在龍饗教堂和老頭子為伴的那段時間,路明非很少在交界地陷入睡眠,因為睡眠就意味著危險。
圓桌廳堂嚴禁褪色者鬥毆,這條令人安心的規則不由令路明非褪去了戒心,久違地、安穩地睡了一覺。
然後,他看到了她。
一個身影就坐在他對麵不遠處的坐椅上,身形矯健,小麥色的肌膚帶著野性的美感。她微微歪著頭,那雙如同風暴孕育的、銳利又清澈的眼眸,正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靜靜地看著他。
涅斐麗·露。
史東薇爾城那短暫的相遇後,他們便分道揚鑣。那時,他全身籠罩在失鄉騎士的鎧甲之下,未曾顯露真容。
路明非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臉。
觸手所及是溫熱的皮膚,並非冰冷的麵甲。他心頭猛地一跳,混雜著剛剛清醒的茫然和一絲被看穿的不適。
“你……認出我了?”
他謹慎地開口,目光同樣打量著這位風暴的後裔。她是怎麽認出卸下鎧甲的他?
涅斐麗沒有立刻回答。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微微歪頭的姿勢,灰藍色的眼睛在他臉上逡巡了片刻,仿佛在確認什麽。
然後,她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像是微風拂過草葉,難以察覺。
“風暴。”
她開口了,伸出一根手指,虛虛點向她自己心口的位置,又輕輕點了點路明非的方向。
“它認得它。”
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即使脫下了甲胄。風……在血脈裏留下的聲音,是一樣的。我們……都繼承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