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如果我死了,那誰還會記得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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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葛瑞克那老東西到底是怎麽混成這副德性的?空有半神的名號,骨子卻連半分王者的氣度也無。
    路明非正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卻已經到了走廊的盡頭,就是在這個地方,金木研曾伸手攔住了他。
    那時候,他還會因為那巨大的、布滿人蛹的葬坑而感到惡心、憤怒,而現在的路明非已經成長了,再看到那玩意......
    還是很惡心,而且心中的憤怒更甚了。
    他甚至有些懊悔當初殺葛瑞克的時候太仁慈了,不該讓那個老小子死的那麽痛快!
    渾然不記得自己當時也是被打的灰頭土臉、滿地亂爬,最終也是險勝而已。
    “嘖......”
    路明非煩躁地撓了撓頭,他高大的身形微微側移,用覆蓋著甲胄的肩膀和脊背,無聲的堵住了那扇通往噩夢的門縫。
    他低下頭,聲音裏帶著點猶豫:
    “你......確定要進去嗎?這場麵......可能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樣。”
    羅德莉卡蒼白的臉上,努力地、甚至有些笨拙的向上扯動嘴角,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那笑容很脆弱,像是初春時節河麵上薄薄的冰層一樣,一觸即碎。
    “路明非先生,”她輕聲說,“您......已經送我到這裏了。接下來的路,請讓我自己走吧。”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路明非寬厚的肩膀,仿佛已經透過那扇門,看到自己昔日的夥伴們。
    她深吸一口,聲音出乎意料的堅定:
    “如果我連他們的最後一麵.....都不敢去見,那麽,我今後......永遠也無法真正地......‘活下去’了。”
    路明非沉默了。他從那顫抖的聲音裏,聽到了一種近乎悲壯的蛻變,
    他不再猶豫,高大的身影向旁邊挪開,讓出了通往噩夢的道路。
    看著女孩那單薄、卻故作堅強的背影,路明非的心底第一次湧起了一絲佩服。如果是曾經的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樣?
    大概......連鼓起勇氣赴死的決絕都不會有,隻會像個鴕鳥一樣,都把頭深深埋進沙子裏,逃避一切吧?
    麵甲之下,路明非無聲地咧了咧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苦澀至極的背影。
    這才是他路明非啊。骨子裏的慫,刻在基因裏的逃避。如果不是身後那個“小紅帽”姑娘的存在,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拴著他那緊繃的神經,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咬牙硬撐,他大概早就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銳氣,那玩意兒從來就不屬於他。隻有在退無可退、被逼到懸崖邊上的時候,他才會像個小貓崽一樣,紅著眼、齜著牙,爆發出那點可憐的、被逼出來的狠厲。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柄,那粗糙冰冷的觸感傳來。至少現在,他得站在這兒,守著她出來。
    羅德莉卡的腳步在門口頓住。時間仿佛凝固了。
    路明非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看到她的肩膀瞬間緊繃,然後開始無法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挺直的、故作堅強的脊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佝僂了下去,像是徹底垮塌的大樓。
    他看到女孩的視線在蛹群上掃過,像是在尋找著什麽,過了好半晌後,才慢慢頓住,停留在某一片區域。
    她嘴裏喃喃著,似乎在念叨同伴的名字,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到。
    她認出來了,即使變成這副模樣,她也認出來了。
    路明非看到女孩的肩膀劇烈地聳動了一下,仿佛是過度悲傷帶來的嘔吐,她伸出手,似乎想觸碰他們,懸在半空,又如同被燙傷般猛地縮了回去,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就站在那裏,背對路明非,麵對著夥伴們永恒安眠的、充滿褻瀆的墳場,仿佛時間在此刻失去了意義。
    世界上隻剩下那小小的、被悲傷徹底淹沒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羅德莉卡的背影終於停止了顫抖。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臉色依然是蒼白的,那淡金色的長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但路明非卻看出了她的變化。
    她依然是悲傷的,眼神中卻有了生的光芒。
    “路明非先生,”她輕聲說道,“我可以......最後再麻煩您一件事嗎?”
    “說。”
    路明非下意識挺直脊背,目光落在她那低垂著的。被暗紅色風帽半掩住的臉龐。
    “我能聽見......”
    羅德莉卡沒有看他,目光投向蛹群的方向,仿佛在聆聽著風中,凡人無法聽到的哀鳴:
    “我能聽見他們的哭聲......自從法環破碎之後,靈魂就無法遵循黃金樹的指引,安然地回歸。”
    她深吸一口氣,那空氣裏飽含著腐臭的味道。羅德莉卡抬起頭,第一次主動直視路明非的黃金瞳:
    “我聽說......龍焰有終結長生,焚盡一切不潔的力量。請您......結束他們的痛苦吧。”
    路明非沉默注視著那雙承載了太多痛苦和悲傷的眼睛。他微微頷首:
    “好。”
    他抬手,解開卡扣,將那頂沾滿血汙和塵土的失鄉騎士頭盔摘下,露出底下同樣疲憊的臉龐,黑色的碎發被汗水打濕。接著,他輕輕將兩柄沉重的失鄉騎士大劍放在地上,動作帶著一種虔誠的儀式感。
    他赤手空拳,一步步走向那巨大、方形、如同地獄之口的葬坑邊緣。下方,是密密麻麻、無聲哀嚎的扭曲“蟲蛹”。
    “在我的家鄉......”
    路明非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葬坑上方響起,打破了沉寂。與此同時,那血紅、虛幻的龍饗印記在他的胸前緩緩浮現,巨大的龍首昂然揚起,威嚴而暴戾
    “有著火葬的傳統。”
    他的黃金瞳亮的驚人,像是有熔岩在裏麵流淌。龍首虛影的喉間,熾熱的光芒瘋狂匯聚,恐怖的熱浪扭曲了空氣。
    “塵歸塵,土歸土......”他凝視著下方的煉獄,聲音平靜,“......靈魂,得以安息。”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
    吼!!
    一道粗壯的龍焰,如同決堤的洪流般,向著下方傾斜而出,它帶著焚盡萬物的意誌,帶著終結痛苦的慈悲,瞬間吞噬了那密密麻麻的蛹群!
    火焰跳躍著,舔舐著,高溫扭曲了視線,空氣中彌漫開蛋白質焦糊的氣味,混合著腐臭,形成一種象征著終結與新生的氣味。
    那些扭曲的軀殼在烈焰中迅速碳化、崩解、化為飛灰。
    火光映照著路明非棱角分明的側臉,也映照著羅德莉卡蒼白的麵容。她看著夥伴們的痛苦在毀滅之焰中歸於虛無,雙手忽然伸向自己那紅色的、在某種意義上象征著身份的風帽,脫下了它,將它扔進了火海中,仿佛丟棄了自己的某一部分。
    當最後一點火星在葬坑處熄滅,隻剩下灰燼和嫋嫋青煙時,世界陷入了寂靜。
    “路明非先生,”她的聲音很輕,“謝謝您。”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像是在對自己,也像是在對那消散在火焰中的同伴們立下誓言: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畢竟……現在隻有我記得他們了。”
    她嘴角緩緩向上牽扯,露出一個哀傷的笑容:
    “如果我死了……那對他們來說……就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