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狙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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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渡聽到“負局先生”的時候,像是一個引信,點爆了他生鏽很久的腦子。
    齊渡隻讀完了九年義務教育,就沒再繼續讀書了。
    不是他考不上高中,或者不想讀了,是他父母不讓他讀了。
    說繼續讀書,對於舟客而言沒有太大用處,專心把手裏的唐刀練好就行。
    所以齊渡自從初中畢業,就開始滿新疆跑,去探查溟河古生物可能藏身的犄角旮旯。
    唯一需要動腦子背誦的文字,是蘇映棠給他匯總的,各種和職業相關的“客”。
    有很常見的,也有罕見的。
    甚至有一些“客”,隻出現在某個小地方的縣誌裏。
    但隻要被記載過,哪怕是詩詞歌賦話本子,蘇映棠都會匯總起來。
    足有五六十種,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連掮客家族,也不知道奇門十二客裏,具體都有什麽客,分別擁有什麽法器和神通。
    掮客家族以賣消息為生,肯定是記載過的。
    但不知道什麽原因,關於十二客的內容,都被祖上刪除了。
    唯一的蛛絲馬跡,就是被蘇映棠發現,在南宋時期,信客、刺客、掮客曾經合作過。
    而夏正晨口中的“負局先生”,是有記載的第一位磨鏡客、磨鏡匠。
    是磨鏡行業的祖師爺。
    如果齊渡沒記錯的話,最早出自漢代劉向著作的《列仙傳》:“負局先生者,不知何許人也,語似燕、代間人。常負磨鏡局徇吳市中,磨鏡一錢……”
    “負局”,指的是他所背的“磨鏡箱”。
    裏麵裝的是磨鏡工具。
    這位先生時常走街串巷,為人打磨銅鏡。
    這個職業,也有點類似於,現代社會走街串巷吆喝“鏘刀磨剪子”的匠人。
    但也有說法,負局先生其實是一位隱世仙人,表麵走街串巷的磨鏡,實際上是在行善積德,行醫贈藥。
    關於磨鏡客,好像還有首王維的詩?
    “麗日照殘春,初晴草木新。
    床前磨鏡客,樹下灌園人。
    ……”
    後麵幾句實在想不起來了,齊渡趕緊拿出手機。
    雖然沒有信號,先把磨鏡客的“放逐”類型神通,發送給蘇映棠。
    以及夏正晨關於磨鏡客法器的解釋,那什麽“區域性能量脈衝”也發送過去。
    至於沈蔓口中的“鏡中世界”,根據齊渡自己的理解,就是進入了一個空間結界裏。
    而夏正晨話音落下半響,風雪深處,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夏正晨繼續說:“你們手中的‘滌塵鏡’,是用來滌除心塵,照見妖邪,放逐異端的正道法器,你敢拿來害人?就不怕滌塵鏡破碎?”
    仍然沒有回應。
    夏正晨似乎明白了:“我就說,鏡客品行高潔,不該和你們同流合汙。”
    “你不是鏡客,隻是竊取了他的法器。你不敢說話,是因為一說話就得露餡。我認識他,聽得出他的聲音。”
    “能夠使用他的滌塵鏡,你潛伏在他身邊,耗費了不少的功夫吧?你們這群下三濫,什麽時候才能放棄這種下三濫的計謀?”
    齊渡連續從這位瞧著很上流的上市公司高管口中,聽到“下三濫”這個詞匯。
    怎麽感覺夏正晨表麵鎮定,內心有點破防了?
    得不到回應,夏正晨也懶得再浪費口舌,把車窗升了上去。
    沈蔓立刻說:“夏先生,我……”
    她是想對夏正晨使用門客的“承負”。
    “不用。”夏正晨抬了下手,製止她,“‘放逐’一次,最長七天,這人不是鏡客,最多困我們三天,等著就行。”
    齊渡發送完消息,轉過頭看他:“您的意思是,顧邵錚就隻是想困住我們?”
    夏正晨稀鬆平常的語氣裏,暗藏三分怒意:“顧少爭,沒料到自己都躲藏到邊陲了,忽然被我發現,我還直接殺上門去找他。所以先將我困住,好給他預留一點時間準備。”
    沈蔓緊緊皺眉:“夏先生,‘放逐’隨時可能撤掉,當我們離開鏡中世界,外圍或許是天羅地網,我們會措手不及。”
    齊渡神情一凜,朝車窗外看:“意思是,我們車外可能有人,但是我們看不到。他們在表世界,我們在裏世界?”
    當鏡客的法器一撤,周圍可能密密麻麻的,都是鏡像的雇傭兵獵手。
    數不清的刀子,全都指著他們。
    或許還會有槍|支。
    因為這座礦區已經廢棄了將近三十年,加上暴雪封路,方圓十幾公裏人跡罕至。
    夏正晨下意識拉了下袖子,看一眼手腕上的機械表。
    他很著急,卻不因為被“放逐”著急。
    隻是擔心女兒現在的情況。
    夏正晨將袖口整理好,動作緩慢,借此壓下心頭翻湧的思緒。
    他解釋:“這人不是鏡客,最大的本事,隻能是開啟滌塵鏡,做不到隨時關閉。隻能等滌塵鏡到了時間,能量減弱,自動關閉,也就是三天後。”
    原來如此,沈蔓不會懷疑夏先生的判斷,沒那麽擔心了:“咱們失聯三天,鏡像會來人,咱們也會來人。”
    她侄子聯絡不上她,會通知家裏。
    她們整個家族,都是隨時聽候調遣的。
    即使絕大多數的族人,都已經使用不了“承負”,但被夏家養著,從小衣食無憂,專注學習本領,善戰的高手多得是。
    齊渡同樣鬆了口氣,指了下自己:“巧了,我身上有定位芯片,queen姐能見到定位消失的地方,也會派支小隊過來。”
    尋思了下,“那個港仔雖然不太好請,看在蘿妹的麵上,應該會來幫忙的。我跟您說啊,隻要他肯來,有我和他打配合,咱們贏麵翻倍。”
    齊渡再討厭江航,也非常清楚他的實力。
    他這番話,原本是寬慰夏正晨的。
    卻一下子點燃了夏正晨的火氣,把他氣到拔高聲音:“我用得著一個沒禮貌,不入流的東西來幫我?”
    齊渡慌忙閉嘴。
    夏正晨壓下脾氣:“怎麽,那個香港人也很能打?烽火台上不是輸給你了?”
    齊渡訕訕說:“這事兒講出來丟人,我是掮客家族的門麵,不能輸,他又在掮客手底下辦事兒,不得不讓著我。”
    夏正晨沉聲:“你倒是跟我說說看,他有多能打?”
    “嗐,您不知道,重點不是他有多能打。是他有多狠,多神經病。”齊渡很難和夏正晨形容。
    說起江航,他的心情就無比煩躁。
    齊渡從扶手箱裏拿煙,想起不能開窗,又給扔回去了:“這麽跟您說吧,您跑來烏魯木齊,想打斷黃毛的腿,努努力,能把我打成小腿骨折。”
    “但您想打斷香港仔的腿,趁早斷了念頭。把他惹急眼了,蘿妹如果沒能攔住,您的腿先斷,誰都救不了您。我把話撂這,不信等著瞧。”
    夏正晨連聲說“好”、“好”,“我等著瞧!”
    隨後,原本就沒有了暖氣的車廂,氣氛更是降至冰點。
    夏正晨臉色陰沉地靠在椅背上。
    沈蔓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大氣都不敢出,隻用眼神一再示意齊渡,不要再提那個香港人了。
    讓齊渡保持沉默,真是太難了,他說起別的:“既然滌塵境,能把我們放逐進來,不能把鏡像的雇傭兵也放進來嗎?在這裏對付我們,不是更方便?”
    鏡中世界,不受到任何律法約束。
    就像天河內部,遵從的還是古代舊製度,他爸媽才說繼續上學沒大用。
    沈蔓知道:“是為了保持穩定,在這裏動手,容易導致能量波動,會反噬持鏡人。”
    “別著急,顧少爭會放人進來的。”夏正晨忽然開口,“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會‘放逐’進來一個狙擊手,遠程狙擊我。”
    沈蔓瞳孔一縮:“夏先生,我還是使用……”
    “現在用不著。”夏正晨搖了搖頭,“他隻會狙一槍,想試探我血脈力量的強弱,以及有沒有帶法器。然後在這三天內,迅速製定出一個針對我的圍殺計劃。”
    齊渡聞言,心頭猛然一沉。
    這些年他們和鏡像打來打去,頂多動刀子和弩。
    夏正晨一來,鏡像竟然連狙擊手都出動了?
    再看車窗外的極端氣候條件,風雪狂嘯,能見度低到離譜的程度。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進行遠程狙擊,鏡像請來的,得是什麽級別的王牌雇傭兵?
    齊渡的思緒還在打轉,驟然,聽到一聲極其短促、經過消音處理的輕響!
    是那個狙擊手!
    聲音太輕,幾乎被風聲吞沒,無法辨別是從哪個方位發出來的。
    齊渡下意識伏低身子,急聲警告:“真的有狙擊手!”
    然而,夏正晨穩穩坐在後座,紋絲不動。
    隻聽“砰”地一聲,有什麽東西,重重敲擊了一下後車窗。
    車窗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霜,此刻,那霜花上清晰可見,被砸出了一個小窟窿。
    齊渡望過去,確定那顆子彈,打在了緊挨夏正晨的車窗玻璃上。
    可是車窗玻璃完好無損。
    這輛酷路澤是齊渡自己的車,他很清楚,車玻璃雖然改裝過,比原裝的厚實,但也絕對不防彈啊。
    驚疑不定中,夏正晨再次將車窗降下去一些。
    他的目光,投向茫茫雪霧中,冷靜地揚聲道:“回去告訴顧少爭,他猜的沒有錯,自從他在我麵前,被一槍‘爆頭’以後,子彈就成了我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這些年,我充分發掘了法器的能量。現在,不僅能夠抵抗冷兵器,子彈一樣能擋。”
    “哦對了,你再讓顧少爭猜猜,除了‘止戈’,我這趟出門,有沒有帶他更怕的那個?”
    “就算沒帶,猜猜我僅憑血脈,能不能使用出那種神通?”
    說完,車窗平穩升起。
    車內陷入一片寂靜。
    許久,齊渡才幹巴巴地開口:“伯父,您既然說狙擊手隻敢開一槍,那我現在可以下車去上個廁所嗎?”
    夏正晨閉目養神,說:“隨便。”
    齊渡推門下車,“咯吱”,靴子陷入厚實的積雪裏。
    他當然不是真去上廁所,而是想要找找那顆打在玻璃上的子彈。
    齊渡彎下腰,在後車窗玻璃正下方的雪地裏,發現一個被高溫灼燒出來的洞。
    他伸手探進去,從冰冷的雪洞裏,撈出來了那顆“子彈”。
    攤開手心那一刻,齊渡瞪大了眼睛。
    誰懂啊,幾分鍾被震驚了八百回。
    他手裏拿的哪裏是子彈頭,竟然是一個精致冰冷的金屬雕花?!!
    連花瓣脈絡都清晰可見!
    夏正晨的天賦神通,或者說,他手裏那件叫做“止戈”的法器,能夠扭曲武器的性狀?形狀?
    他絕對不可能是刺客!
    難怪鏡像為了對付他,需要折騰出這樣大的陣仗!
    這防禦值高的也忒離譜了吧?!
    齊渡感歎著,將那朵“彈花”揣兜裏,轉身上了車。
    車門剛一關上,就聽到背後夏正晨帶著冷意的詢問:“你剛才說,那個黃毛會打斷我的腿,誰都救不了我?”
    思考片刻,齊渡無比認真地詢問:“夏伯父,您的‘止戈’神通,能防冷兵器和子彈,防得住那個大黃毛直接用腳踹您嗎?”
    夏正晨被問噎住了,半響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