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二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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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棧念到這裏的時候,聽到後座的江航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他停了下來,江航卻沒說話。
    金棧心底五味雜陳:“我好像應該代我阿爸,向你們兩個道個歉。都是因為他一開始猜偏了方向,誤導了江叔叔,才導致鬆蘿你骨折,以及江叔叔提前被沈維序發現。”
    夏鬆蘿沒有說話,她心裏是覺得,憑借一封沒有字的信,硬推到這種程度,金爸爸聰明的已經像是開了外掛。
    但這個難以預料的轉折,對江航的影響才是最大的,她不太適合先開口。
    她好像是一個既得利益者,也不太適合安慰他。
    夏鬆蘿此刻甚至都不太敢去看他,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會不會想,如果一周目的江少爺肯聽話,隻重生回一年前,一刀捅在沈蘿的心髒上,那就好了。
    氣氛變得壓抑。
    “然後呢?”江航忽然開口,沙啞的嗓音劃破沉默,“一刀捅死沈蘿,從而殺死沈無間,然後呢?”
    夏鬆蘿雙手伸進外套口袋裏,微微垂著頭:“然後,你們一家人……”
    金棧把話接了過去:“然後,江少爺會自殺,連番打擊下,江媽媽身體不好,你猜她還能活多久?江家一家,同樣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江航沒反駁,金棧繼續說,“鬆蘿,這件事換成是我,父母被殺以後,我可憐的妻子和凶手同歸於盡,臨死前,找來三根羽毛,交代我回到一年前,把她殺了,我也不會這麽做。”
    夏鬆蘿抬頭。
    金棧說:“看這封信裏的意思,你和沈無間是不一樣。沈無間是由門客貢獻心血蘊養出來的,是非人武器。而你是由正統地母係傳人親自蘊養出來的,是純人類。”
    夏鬆蘿默默說:“有什麽區別?”
    金棧說:“區別很大,就算不談感情,殺人,依照法律,我要償命。我阿媽性格剛烈,知道我為了救她而濫殺無辜,她會自責自殺,並且對我失望至極。至於我阿爸,沒了我阿媽和我,他也活不下去了。你說,這樣的重生,意義何在?”
    完全出於理性考慮,金棧都會選擇寄信回十八年前,回到起點,嚐試從源頭解決問題。
    自己也確實這麽做了。
    金棧繼續:“回到江少爺身上,同樣拋開愛情不談,他的家庭教育,他的刑警身份,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不可能通過濫殺無辜來阻止沈無間。”
    江少爺這個人,在愛情上沒有道德,甘願當小三。
    但在大是大非方麵,他的道德底線很高。
    這一點,從江航身上可以看出來。
    金棧早就知道,江航做事很有底線,即使從小在泥潭裏打滾,在邊緣求生,淪落到去做雇傭兵,都隻接反恐的單子。
    這和他從小的家風是分不開的。
    尤其是江銳對他的影響。
    從這封信裏對江銳的描述,是個品行非常端正的警察。
    即使確定眼前這個兩歲多的小女孩兒,長大之後會變成殺手,摧毀他的家庭。
    江銳的想法,肯定也不是未雨綢繆,一槍打死。
    他能做到的極限,頂多是把這個小孩子帶走,親自教育,扭轉未來。
    金棧感歎:“鬆蘿,你想想看,如果江家人,是那種為了求生,就可以犧牲掉沈蘿的人,沈蘿根本不會把他們當親人,不會為他們去找羽毛,你能懂這個邏輯麽?”
    這件事,根本沒有最優解,“江少爺的選擇沒有錯,如果不這麽選,那他和沈無間有區別麽?至於血祭反噬方式,和蝴蝶效應,是我們誰都無法預判的。”
    其實這些道理,夏鬆蘿都明白。
    她害怕的,是江航不這麽想。畢竟他以前一直自我厭棄,這件事,或許會雪上加霜。
    她終於轉頭去看江航。
    江航卻推門下車,坐去駕駛位,拉過安全帶,“哢噠”一聲扣好。
    江航握住方向盤,將車子駛上公路:“在我眼裏,江少爺頂多算個廢物,不是垃圾。在當時的情況下,江少爺做出了唯一、正確的選擇,我憑什麽責怪?”
    稍稍停頓,“再說,我一直不認為我們是同一個人,江少爺做的決定,和我有什麽關係?”
    通過儀表盤的藍光,夏鬆蘿盯著他的側臉:“你真這麽想?但二周目的‘他’,為什麽在信裏那樣說?”
    因為江航始終是同世界重生,如今這個三周目,是在二周目的基礎上重啟的。
    時間隻倒流了一年半。
    江航和二周目的“他”,前二十六年的人生軌跡是完全相同的。
    直到大半個月前,江航來她家修水管、金棧也恰好找上門,他們三人碰麵的那天晚上,才發生改變。
    二周目的“他”既然無法釋懷,江航怎麽可能不堵在心裏?
    夏鬆蘿擔心他在逞強。
    江航抬眼,視線掠過後視鏡:“你要知道,‘他’寫這封信時的狀態,‘他’老婆死了,‘他’也即將赴死,一個失敗者回顧過去,當然看什麽都悲觀,責怪完自己,然後歸咎命運。”
    已經失敗兩次了,這是最後的機會,要贏,江航就不能陷入任何悲觀的情緒裏。
    不管是對還是錯,路已經走到這一步,還能怎麽辦?
    獲勝之前,必須心無雜念。
    等贏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坐下來,慢慢清算得失,分析對錯,感悟人生。
    車子一路飛馳,踩著超速的處罰線。
    江航注視著前方黑暗的公路:“你不用想太多,‘他’說的放過自己,主要指的,還是捅刀子。”
    如果其他悲劇都能歸咎為命運,隻有這十三刀,是江航無法辯解的嚴重失誤。
    “我從小學刑偵,從捅第一刀,就應該發現沒有正常的血濺反應,像捅在屍體上。”
    這一切,明明是可以推論出來的。
    他知道周圍有結界,知道存在超自然的力量。
    他也知道,結界內的屍體,隻有他的家人。
    但他還是捅了。
    有仇恨作祟,更多的,是源於求生的本能。
    隻有徹底捅傷這個凶手,他才有逃走活命的機會。
    正是這股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忽視了所有異常。
    以至於後來,他被押回案發現場,親眼看到父母身上的刀口時,他恨透了自己求生的本能,轉而開始求死。
    二周目的事情,江航基本都明白了:“我近來感知到的,以及鬆蘿見過的、共感到的‘他’,都是二周目。”
    不用江航說,夏鬆蘿自己也能判斷。
    她熟悉的“他”,很喜歡被擁抱,能感覺‘他’很缺愛,很需要被安慰。
    而一周目的江少爺,是不缺愛的。
    江航說:“因為一心求死,‘他’沒接受鬆蘿的追求,從瀾山境辭職,跑回了新疆。但‘他’剛離開沒多久,夏正晨就被刺殺了。”
    金棧低頭看信紙:“準確來說,你才剛離開兩周,夏正晨從美國回來沒幾天,就在家中遭遇不測。”
    夏鬆蘿懂了:“肯定是因為我失戀,表現的太明顯,我爸不放心,才從美國回來看我。”
    金棧說:“不完全是,主要是你封印破了,天賦又覺醒了,就和這周目差不多,你爸爸才慌忙趕回來。”
    夏鬆蘿心口猛然一滯:“我天賦覺醒,沈維序能夠感應到,他本來就在同城上大學,過來了?”
    夏鬆蘿又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令她渾身如墮冰窖。就像這周目,她天賦突然覺醒,畏光眼痛頭痛,害怕極了,全靠江航在身邊陪著。
    那麽二周目呢,她隻會立刻打電話,找她唯一的閨蜜何淇過來陪她。
    爸爸也會打電話,請何淇的爸爸一起過來家中,重新將她的天賦封印。
    他們父女倆都是方客,剛好碰上沈維序。
    是不是,被沈維序殺掉了?
    金棧猜到了她的猜測:“是這樣的,方客父女倆,估計都死了。他們當時剛抵達瀾山境,恰好碰上沈維序,追去了後山,隨後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方客父女倆一失蹤,夏正晨就知道和女兒的天賦有關係。
    他查了周圍的監控,估計是沈蔓認出了某個身影,疑似自己的侄子。
    沈維序當時在讀大學,沒去上課,一查就知道。
    總之,夏正晨把沈維序“抓”了出來。
    根據金大的描述,明朝時,沈無間始終是誓死效忠夏家的家仆,是夏家最鋒利的一把刀。
    朝廷要徹底滅掉夏家時,也是他力挽狂瀾,才落得被封印的下場。
    因此,我們推測,沈維序起初應該沒想殺夏正晨,他此時已經成年,身體恢複的不錯,索性坦白身份,向夏正晨索要‘報酬’。
    然而,夏正晨不可能答應,甚至還有辦法斬斷他和鬆蘿之間的連接,他才痛下殺手。
    解鈴還須係鈴人,江航,這次想要贏,必須竭盡所能,保護好夏正晨……”
    夏鬆蘿默默聽著,一言不發。插在口袋裏的雙手,好幾次攥成了拳頭。
    金棧看一眼江航:“之後的事情,和你從前猜測的都差不多,鬆蘿天賦覺醒,本身就處在迷惘期,又失去了父親和閨蜜,性情一時間變化很大。沈維序身為她的門客,引導你是凶手,因為你剛好潛伏在瀾山境,意圖接近她,還有能力破夏正晨的地樞罩子。”
    江航有一點不是很理解:“他怎麽會同意鬆蘿來接近我?”
    沈維序給鬆蘿備注“我的月亮”,發現羈絆被種出去後,又大破防。
    以江航的敏感度,很確定,他被培養成鬆蘿的門客後,心思已經沒那麽“單純”了。
    更不該同意鬆蘿來接近他。
    “你說到重點了。”金棧真想冷笑,但又覺得不合時宜,“不管一周目,還是二周目,你和鬆蘿都能夠在一起一年多,必須感謝我阿爸阿媽。這周目再結婚,記得請他們夫妻倆坐主桌,或者幹脆認個幹爹幹媽,往後叫我一聲大哥。”
    金棧一說,江航就明白了。
    沈維序暗中觀察他,覺得可能打不過,才想拉著鬆蘿一起。
    培養默契,雙刃合璧。
    結果路上被他無意中碰到了金大,對政客的新仇舊恨,迫使他必須先去對付金大夫妻倆。
    然後,又被困了一年多。
    等沈維序脫身,鬆蘿已經和他在那個破廠房裏相互依偎著取暖,又相互提防著演戲,同居一年多了。
    江航有一瞬間覺得,這兩封信其實最該拉著沈維序聽一聽。
    隻是不知道被氣出的內傷,鬆蘿是不是也會共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