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真相數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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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計時最後一秒的數字在全息屏上灼成暗紅,像燒紅的針,刺破實驗室裏凝滯的空氣。下一秒,不是預想中的電子提示音,而是金屬支架發出的牙酸吱呀聲——那聲音像是生鏽的骨骼在強行擠壓,從實驗室的地基深處往上竄,順著牆麵的裂縫爬進每一個角落。林默的耳膜嗡嗡作響,他下意識扶住身旁的實驗台,掌心立刻傳來劇烈的震顫,仿佛底下藏著一頭蘇醒的巨獸。
    “哐當!”
    最靠近中央服務器的離心管架率先傾倒,透明的玻璃管撞在瓷磚上,碎裂聲清脆得刺耳。管內的藍色試劑潑灑出來,在地麵上暈開一灘灘流動的光斑,像被打碎的星河。緊接著,天花板的日光燈管開始瘋狂閃爍,白光與黑影在牆上交替切割,滋滋的電流聲裏,燈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如雪花般墜落,有幾片擦過林默的肩,帶著冰冷的銳感。
    黑暗瞬間吞噬了實驗室。
    不是全然的黑。林默的瞳孔還沒來得及適應,就見中央服務器的外殼突然亮起一道微光——起初是極淡的藍,像深海裏的磷光,接著逐漸變亮,外殼的金屬板竟像被高溫熔開的琥珀,緩緩向兩側裂開。一道藍光從裂縫中溢出,不是直線,是流動的液態光,觸到空氣時泛起細密的光紋,仿佛把整個實驗室的黑暗都揉成了發光的棉絮。
    光越來越盛,最終化作一道通天光柱,從服務器頂端直抵實驗室的穹頂。林默下意識眯起眼,卻看見光柱裏有無數細小的顆粒在旋轉——是數據,是像素,是被拆解又重組的記憶碎片,它們像螢火蟲般圍繞著一個模糊的輪廓凝聚,慢慢勾勒出人的形狀。
    是陳誌遠。
    最先清晰的是他的西裝袖口,深灰色的羊毛料,有一道極淺的磨損痕跡,林默記得,父親書房裏那張 1986年的合影裏,陳誌遠穿的就是這件西裝。接著是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指尖微微彎曲,仿佛還握著當年的鋼筆。然後是臉,眼角的細紋,鼻梁上的淺疤(父親說過,那是年輕時在工廠搶修機器留下的),最後是眼神——從最初的數據空洞,慢慢沉澱出沉鬱的光,像蒙塵的鏡子被擦淨,裏麵映著實驗室的混亂,也映著林默震驚的臉。
    “陳叔……”林默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
    陳誌遠沒有回應。他的身影在藍光中輕輕浮動,像立於水流之上,每一次呼吸,周身就有細碎的數據漣漪擴散。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掠過空氣,留下一道淡藍色的軌跡,那軌跡落在實驗室的全息屏上,屏幕瞬間亮起,不是單一的畫麵,而是無數幀影像在同時流動,像被打翻的膠片庫。
    下一秒,這些影像衝破了實驗室的玻璃幕牆,化作巨大的虛擬投影,懸在深圳的夜空之上。
    此刻是深夜,深圳灣的霓虹正盛,跨海大橋的車燈如流動的星河,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投影蓋過。城市裏的人紛紛抬頭——寫字樓的加班族推開窗,外賣員停下車,夜市裏的攤主關掉了音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片懸浮在半空的光影吸引,仿佛整個深圳都在這一刻靜止,唯有 1987年的風,從影像裏吹了出來。
    影像裏的場景是梧桐山下的舊工業區,鐵皮房的屋頂泛著鏽色,電線杆上掛著褪色的廣播,正播放著鄧麗君的《甜蜜蜜》。空氣裏似乎能聞到海風的鹹澀,混著機油和舊報紙的油墨味——那是 1987年的深圳,還帶著未褪去的青澀。
    畫麵的中心是一間廢棄的倉庫,門虛掩著,裏麵透出昏黃的燈光。林建國走了進去,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的確良襯衫,領口有些發黃,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肌肉。他的手裏攥著一副黑色皮手套,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進門時還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沒人跟蹤,才輕輕帶上了門。
    倉庫裏,陳誌遠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額角有血跡。林建國蹲下身,動作不算快,卻帶著一種熟練的冷靜——他先摸了摸陳誌遠的頸動脈,指尖停頓了兩秒,然後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抬起陳誌遠的手臂,調整他的姿勢,讓他的手搭在旁邊的貨架上,貨架上的鐵盒被碰倒,發出輕微的聲響。
    林默的心髒像被一隻手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記得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蹲在他身邊,幫他調整騎自行車的姿勢,手指溫暖而有力;可現在,這雙手正在偽造一場謀殺的現場,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可怕,仿佛演練過無數次。
    “爸……”林默的聲音發啞,他想否認,想大喊這不是真的,卻看見影像裏的林建國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指紋膜——那是用陳誌遠的指紋做的,他熟練地將膜貼在自己的拇指上,然後拿起桌上的一份合同,在落款處按下了手印。
    按下手印的瞬間,林建國的嘴角向上翹了一下,不是得意的笑,而是一種緊繃後的放鬆,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卻又立刻皺起眉,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仔細擦了擦合同上可能留下的痕跡。他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來,滴在陳誌遠的襯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就在這時,影像突然切換,時間戳顯示是十二個小時前——比記錄的死亡時間早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還是這間倉庫,天色更暗,隻有窗外的路燈透進一點微光。一個女人走了進來,穿著藏青色的連衣裙,頭發梳得整齊,卻有幾縷碎發貼在臉頰上,像是跑過來的。林默的呼吸驟然停止——那是他的母親,蘇婉清。
    蘇婉清的腳步很輕,像怕吵醒什麽,她走到陳誌遠身邊,蹲下身,伸出手,卻在快要碰到陳誌遠的臉時停住了。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猶豫,仿佛不知道該做什麽。倉庫的角落裏,垃圾桶發出輕微的腐味,牆上的時鍾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敲在林默的心上。
    蘇婉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鐵皮盒子,打開時,裏麵的藥片發出叮當聲。她倒出一片白色的藥片,想塞進陳誌遠的嘴裏,卻又突然收回手,把藥片倒回盒子裏,緊緊攥住盒子,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陳誌遠,眼神複雜得讓林默看不懂——有擔憂,有恐懼,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決絕。
    影像到這裏戛然而止,懸浮在城市上空的光影漸漸消散,隻留下深圳灣的霓虹在夜色中明滅,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幻覺。可實驗室裏的震顫還沒停止,中央服務器的藍光依舊刺眼,陳誌遠的虛擬人格緩緩轉過身,看向林默,眼神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深的悲憫,像看透了三十年的時光,看透了所有的謊言和痛苦。
    林默的身體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握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靠在實驗台上,後背傳來冰冷的觸感,卻無法讓他冷靜下來。腦海裏反複回放著影像裏的畫麵——父親偽造現場的冷靜,母親在倉庫裏的猶豫,還有陳誌遠額角的血跡,那血跡像一道紅色的傷疤,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起十歲那年的夏夜,父親帶他去深圳灣放風箏,風箏是藍色的,像今天的藍光。風很大,風箏線突然斷了,他哭著追了出去,父親卻笑著拉住他,說“沒關係,我們再買一個”;他想起母親每次做紅燒肉,都會多做一份,放在冰箱裏,說“給你陳叔留著”,可他從來沒見過陳叔來吃;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偷偷進父親的書房,看到一份鎖在抽屜裏的合同,上麵的簽名和影像裏的一模一樣,父親發現後,第一次對他發了火,說“小孩子別亂動大人的東西”。
    原來那些溫暖的記憶背後,都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原來他所珍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所有的信念和價值觀,都像實驗室裏碎裂的離心管,變成了無法拚湊的碎片。
    “嘀——嘀——”
    實驗室的通訊器突然響起,打斷了林默的思緒。蘇雨晴快步走過去,按下接聽鍵,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回頭看向林默,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各大媒體……都收到了一個加密數據包,裏麵是……深藍科技‘記憶編碼’項目的人體實驗記錄。”
    林默猛地抬起頭,心髒狂跳起來。
    幾乎是同時,《深城晚報》的夜班編輯老周正盯著電腦屏幕,手指上還沾著煙漬。他剛改完一篇關於深藍科技的軟稿,標題是“深藍科技:用記憶點亮未來”,電腦屏幕卻突然彈出一個紅色的加密提示,提示音是老式電話的鈴聲,刺耳而急促。
    “什麽東西?”老周皺起眉,以為是病毒,卻鬼使神差地輸入了報社的解密密鑰——這是他的職業直覺,總覺得這數據包不簡單。
    進度條緩慢地走著,老周喝了口涼掉的茶,茶裏有茶堿的澀味。進度條到 100%的瞬間,屏幕上跳出的第一頁讓他手裏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茶水濺濕了他的褲子,他卻渾然不覺。
    頁麵的標題是“記憶編碼項目人體實驗記錄——編號 001”,配圖是年輕時的林建國,站在一間老舊的實驗室裏,手裏拿著一支針管,針管裏的液體是淡綠色的,像稀釋的膽汁。他的對麵,陳誌遠躺在實驗台上,雙目緊閉,額頭貼著細小的電極貼,電極線連接著一台老式的儀器,儀器的屏幕上跳動著雜亂的波紋。
    影像開始播放,年輕的林建國眼神裏透著瘋狂的光,他的頭發梳得很整齊,抹了發油,卻有幾縷因為激動而垂了下來。他站在陳誌遠身邊,低頭看著他,嘴角向上翹了一下,聲音低沉而冰冷,像淬了毒的刀:“誌遠,別怪我,你的記憶,將成為我創造商業帝國的源代碼。”
    說完,他舉起針管,緩緩刺入陳誌遠的頸動脈,淡綠色的液體慢慢推入,陳誌遠的手指輕微動了一下,卻沒有醒來。林建國看著儀器屏幕上跳動的波紋,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那笑容裏充滿了對權力的渴望,對財富的貪婪,像一頭餓狼終於找到了獵物。
    老周的手指發抖,他趕緊撥通主編的電話,聲音都在顫:“主編……出大事了……深藍科技的黑料……能炸了整個深圳……”
    實驗室裏,蘇雨晴把媒體傳來的數據包投影在全息屏上,林默看著屏幕裏的畫麵,感覺心髒像是被一把鋒利的匕首刺穿,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起父親每次提起“記憶編碼”項目時,總是一臉驕傲地說“這是改變世界的項目”,卻從來沒說過,這個項目的第一個實驗對象,是他最好的朋友,是用朋友的記憶換來的。
    “為什麽……”林默喃喃自語,聲音裏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為什麽要這麽做……”
    陳誌遠的虛擬人格走到他身邊,聲音低沉而平靜:“因為貪婪,林默。他想要我的記憶,想要我腦子裏的技術,想要建立一個屬於他的商業帝國。”
    林默抬起頭,看向陳誌遠,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陳叔,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爸他……”
    “這不怪你。”陳誌遠搖了搖頭,眼神裏的悲憫更濃了,“我找了三十年,終於找到了真相,也終於……能給你一個答案。”
    就在這時,林默突然感覺指尖傳來一陣輕微的麻意,像是冬天摸鐵門的靜電。他抬起手,瞳孔驟然收縮——他的指尖正在變得半透明,像蒙了一層磨砂玻璃,能看到下麵青色的血管,血管裏有細小的光流在動,像螢火蟲順著血管爬。
    “這是……”林默的聲音發顫,他試著摸了摸實驗台,指尖穿過台沿時,麻意更濃了,像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刺他的皮膚。
    “是數據體侵蝕肉體的前兆。”陳誌遠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奈,“你接觸了太多的記憶數據,你的身體正在被數據同化,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純粹的數據,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林默低頭看自己的胸口,心髒的位置有一團模糊的光,跳得比平時快,每跳一下,光就亮一分。他能感覺到身體裏的“重量”在減少,像水分在蒸發,連呼吸都變得輕了,仿佛下一秒就要飄起來。
    恐懼像潮水般湧來,淹沒了他。他不想消失,不想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他還有太多的事情沒做,還有太多的真相沒揭開。他還有蘇雨晴,還有……
    一隻微涼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林默抬起頭,看到蘇雨晴站在他身邊,眼睛紅得像兔子,眼淚在眼眶裏轉,卻沒掉下來。她的頭發被實驗室的風吹得有些亂,幾縷碎發貼在臉頰上,卻依舊美得讓人心疼。
    “林默,別怕。”蘇雨晴的聲音有點啞,卻很堅定,她的手攥得很緊,指節發白,“我們一起想辦法,一定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
    林默看著她的眼睛,裏麵映著實驗室的藍光,還有他自己半透明的影子。他能感覺到她的手在輕微顫抖,卻沒有鬆開,那微涼的觸感像一道暖流,順著他的指尖流進心裏,驅散了一部分恐懼。
    “雨晴……”林默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可能……要消失了……”
    “不會的。”蘇雨晴搖了搖頭,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林默的手背上,溫溫的,像一滴融化的雪,“我們會找到辦法的,一定能。你忘了嗎?我們還有陳叔,還有……還有整個深圳的人,他們都知道了真相,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陳誌遠看著他們緊握的手,眼神裏露出一絲欣慰。他走到中央服務器旁,藍光在他身邊流轉,像在守護著他。“數據體侵蝕不是不可逆的,”他說,“隻要找到‘記憶編碼’項目的核心服務器,銷毀所有的實驗數據,或許能阻止侵蝕。但核心服務器在深藍科技的總部,由林建國親自看守,想要進去,很難。”
    林默深吸一口氣,空氣裏的臭氧味和蘇雨晴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混合在一起,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看著蘇雨晴,眼神裏的絕望少了些,多了些堅定。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眼淚,聲音雖然還有些啞,卻充滿了決心:“再難,我們也要去。我要找他問清楚,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毀了所有人的生活。”
    蘇雨晴點點頭,笑了笑,眼淚卻流得更凶了:“好,我們一起去。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離開你。”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仿佛在這一刻,他們的命運已經緊緊相連,共同麵對即將到來的風暴。實驗室外,深圳灣的霓虹在數據風暴中明滅,海風帶著鹹澀的味道吹進來,吹動了窗簾,也吹動了他們心中的希望。
    林默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看了看蘇雨晴堅定的眼神,突然覺得,即使身體會變成數據,即使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隻要能揭開所有的秘密,隻要能和蘇雨晴一起戰鬥到最後,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的。
    “走吧。”林默站起身,拉著蘇雨晴的手,走向實驗室的門口,“我們去深藍科技總部,找林建國,算清楚所有的賬。”
    陳誌遠的虛擬人格看著他們的背影,微微點頭,藍光在他周身流轉,像在為他們送行。實驗室的全息屏上,1987年的影像還在循環播放,鄧麗君的歌聲從影像裏飄出來,溫柔而傷感,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跨越三十年的秘密,一個關於愛與背叛,記憶與真相的故事。
    深圳灣的風更大了,吹得跨海大橋的車燈搖曳不定,像一串流動的星。林默和蘇雨晴的身影消失在實驗室的門口,他們的身後,是即將到來的風暴,是未知的危險,也是揭開真相的希望。這場數據與記憶的戰爭,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而他們,將是這場戰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