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舊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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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木門推開時,發出“吱呀”一聲長響,像老人遲暮的歎息。林默站在門口,陽光從門框斜切進來,在青磚地麵上投下一道明亮的界線,線內的灰塵在光裏飛舞,像被喚醒的細碎記憶。這是母親周嵐去世後,他第一次獨自回來整理遺物——上次來還是和父親一起,那時父親剛從意識危機中好轉,扶著牆走得很慢,眼裏滿是對這裏的愧疚。
客廳裏的舊沙發還在,米白色的布料已經泛黃,扶手上有母親縫補過的痕跡,線腳是細密的十字針——小時候他總愛把餅幹渣掉在沙發縫裏,母親每次清理都要念叨兩句,卻從沒想過換掉它。茶幾上放著一個玻璃花瓶,瓶身蒙著薄灰,裏麵插著的幹花早已褪色,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雛菊,去年秋天他帶來的,如今花瓣脆得一碰就會掉。
“先從母親的書房開始吧。”林默輕聲說,像是在跟空氣裏的母親對話。書房在客廳盡頭,門是櫻桃木做的,上麵刻著他小時候畫的歪歪扭扭的太陽,那時母親笑著說“等小默長大了,這扇門就是我們家的紀念牆”。推開門,一股混合著舊書、墨水和檀香的味道撲麵而來,這是母親獨有的氣息,讓他瞬間想起小時候趴在書桌邊,看母親寫程序的模樣——她總把頭發挽成發髻,發間別一支銀色的筆,鍵盤敲擊聲像輕快的雨。
書桌上的東西還保持著母親離開時的樣子:左邊放著一本攤開的《神經科學導論》,書頁間夾著一片幹枯的銀杏葉;右邊是一個青花瓷筆筒,裏麵插著幾支鋼筆,最上麵那支是父親送她的結婚紀念日禮物,筆帽上刻著“嵐”字;中間的台燈罩有些磨損,開關旁邊貼著一張便簽,上麵是母親的字跡:“小默的家長會,周三下午 3點”,日期是三年前的,墨跡已經淡了些。
林默的指尖輕輕拂過書桌,觸到一個冰涼的物件——是那個紫檀木盒。上次整理時,他以為裏麵隻有母親留下的記憶編碼手稿,此刻拿在手裏,卻覺得比印象中重了些。木盒的表麵有細膩的水波紋路,是父親年輕時去雲南出差帶回來的,母親很喜歡,說“紫檀木能存住時光的味道”。他打開盒蓋,裏麵的手稿還在,泛黃的紙頁上寫滿了公式,邊角被母親翻得有些卷曲。
他正準備把木盒放回抽屜,指尖卻碰到了盒底的一塊凸起——不是木頭本身的紋路,更像是人為拚接的縫隙。林默皺了皺眉,用指甲輕輕摳了摳,盒底的木板竟然慢慢彈開,露出一個巴掌大的夾層,裏麵放著一張折疊的照片,還有一封用牛皮紙信封封裝的信。
心髒突然跳得快了些,林默小心翼翼地拿出照片,展開時,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照片已經泛黃,邊角有些卷曲,邊緣磨損得厲害,顯然被人反複摩挲過。畫麵裏站著三個人:年輕的父親林建國穿著灰色中山裝,頭發梳得整齊,嘴角帶著爽朗的笑;母親周嵐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紮著馬尾,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靠在父親身邊,眼裏的光比陽光還亮;他們中間站著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戴著黑框眼鏡,手裏舉著相機,應該是自拍——林默認出那是陳誌遠,比他在意識迷宮裏看到的影像年輕太多,笑容裏沒有後來的尖銳,隻有純粹的熱情。
他們身後是“遠建科技”的招牌,紅底白字,字體是當時流行的楷體,門牌號“科技園路 8號”清晰可見。照片裏的天空很藍,飄著幾朵白雲,母親的發梢被風吹得微微揚起,父親的手搭在陳誌遠的肩膀上,三個人的笑容燦爛得像那年的陽光。林默的指尖落在照片上母親的臉上,冰涼的紙頁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溫度,他想起母親偶爾提起過“遠建科技”,說那是她和父親、陳誌遠一起創辦的第一個公司,卻從沒想過他們曾經這樣親密。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拿起那封牛皮紙信封。信封上沒有署名,隻有收信人寫著“周嵐親啟”,字跡工整,帶著點鋼筆特有的頓挫感——和記憶編碼手稿上陳誌遠的筆記一模一樣。信封的封口用火漆封過,火漆上印著一個小小的“遠”字,是陳誌遠名字的首字母。林默找了把小刀,輕輕挑開火漆,裏麵的信紙是泛黃的稿紙,右上角印著“東海大學物理係”的字樣,日期寫著“1987年 10月 22日”。
看到日期的瞬間,林默的呼吸頓了頓——他記得父親說過,陳誌遠“事故”發生在 1987年 10月 23日,這封信,是事故發生的前一天寫的。
他展開信紙,陳誌遠的字跡躍然紙上,有些地方被墨水暈染,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
“周嵐:
展信安。
昨天和你談完後,我一夜沒睡。建國的心情我懂,小默的病讓他快撐不住了,可我們不能用欺騙的方式拿李誠的投資——他要的是能用來控製意識的技術,不是我們想做的‘幫人記住愛的工具’。我知道建國急著用錢給小默治病,但這條路走下去,我們會把自己也丟了。
你別擔心,我已經找到了另一個投資人,是我大學時的導師,他看完我們的記憶編碼初稿,說‘這是能改變世界的技術’,願意給我們兩百萬啟動資金,條件隻有一個:技術成熟後,要公開核心算法,讓更多人能用得上。
明天我會和建國談談,我相信他能想明白——我們創辦遠建科技,不是為了錢,是為了讓那些記不住孩子名字的老人,能再喊出‘寶貝’;讓那些失去親人的人,能再看到愛人的笑容。這些比什麽都重要。
對了,昨天我們拍的合照洗出來了,放在信封裏一張,你收著。等小默病好了,我們帶他來公司,讓他看看我們一起做的事。
陳誌遠
1987.10.22”
信紙的最後,還有一行小字,是用鉛筆寫的,字跡很輕,像是猶豫了很久才加上去:“如果我沒回來,幫我告訴建國,初心別丟。”
林默的指尖捏著信紙,指節泛白,信紙邊緣被他攥得發皺。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裏像放電影一樣閃過父親的話:“當年李誠說,隻要我把記憶編碼的核心算法改得能控製意識,就給我錢救小默……我鬼迷心竅,就答應了,陳誌遠不同意,我們吵了起來,後來他就‘出事’了……”
原來當年的悲劇,本可以有另一種結局。如果父親沒有被李誠的謊言誤導,如果陳誌遠的信能早點被父親看到,如果那天的爭吵能換成一次平靜的談話……可沒有如果。林默睜開眼,看著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已經黃了,一片片落在院子裏,像落下的時光。他想起父親在病房裏的懺悔,想起陳誌遠說“厭倦了複仇”,心裏的遺憾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又慢慢退去——是啊,過去的已經過去,糾結於“如果”沒有意義,重要的是,他們現在終於找回了當年的初心。
他把照片和信小心地收進信封,放進貼身的口袋裏,像揣著一份沉甸甸的約定。離開老宅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陽光已經西斜,把老宅的影子拉得很長,門口的石階上,仿佛還能看到三個人當年笑著離開的背影。
實驗室的藍光在晚上顯得格外柔和,林默推開玻璃門時,研發部的同事已經下班了,隻有老吳還在調試記憶編碼係統,屏幕上的數據像銀色的溪流在流動。“林總,您怎麽來了?”老吳抬頭,看到林默手裏的照片,眼睛亮了亮,“這是……”
“是我母親、父親和陳誌遠年輕時的照片。”林默把照片放在掃描台上,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幫我把它掃進記憶編碼係統,看看能不能提取出當時的語音信息——母親說過,陳誌遠拍照時喜歡錄點聲音,留作紀念。”
老吳趕緊調整設備,掃描台發出輕微的“嗡”聲,照片上的影像慢慢出現在大屏幕上,三個人的笑容在藍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正在提取語音數據……”係統的提示音響起,林默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些,他盯著揚聲器,手心有些出汗。
幾秒鍾後,一個年輕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來,帶著點笑意,還有風吹過的聲音:“三、二、一!茄子!”是陳誌遠的聲音,比意識迷宮裏的聲音更清亮,更有活力。接著是母親的笑聲,像風鈴一樣:“誌遠,你拍照的技術還是這麽差,把我拍得好胖!”然後是父親的聲音,帶著爽朗的笑意:“沒事,胖點好看!等我們的記憶編碼技術成功了,就把今天的樣子存下來,以後老了再看!”
陳誌遠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認真:“我已經想好了,等技術成熟,我們就建一個‘記憶博物館’,讓所有人都能把珍貴的回憶存進來——比如老人和孩子的第一次對話,夫妻的結婚紀念日,朋友的生日……讓那些容易被忘記的美好,永遠都在。”
“好啊,”母親的聲音裏滿是期待,“到時候我來設計博物館的外觀,要像個溫暖的家。”
“我來負責技術支持!”父親的聲音裏帶著熱情,“我們一起把它建好!”
揚聲器裏的聲音停了,實驗室裏很安靜,隻有係統運行的輕微聲響。林默看著大屏幕上的照片,眼眶有些濕潤,他輕聲說:“那我們就一起實現這個約定。”
老吳站在旁邊,也紅了眼眶,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膀:“林總,我們一定能做到。現在‘記憶修複基金’已經啟動了,等我們完善了技術,‘記憶博物館’就能落地了。”
林默點點頭,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的深圳灣,霓虹已經亮了起來,海麵上的燈光像星星一樣,映在他的眼裏。他摸了摸貼身的口袋,裏麵的信和照片還帶著溫度,像是陳誌遠、母親和父親在陪著他。
“對了,林總,”老吳突然說,“神經科的團隊剛才發來消息,說用陳誌遠的意識數據優化後的記憶修複程序,已經成功幫一位阿爾茨海默症患者記起了他女兒的名字——那位老人抱著女兒哭了很久,說‘終於又能叫你的名字了’。”
林默的心裏像被暖流填滿了,他回頭看向大屏幕上的照片,三個人的笑容仿佛更亮了些。他知道,他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過去的遺憾,實現當年的約定。未來的路還很長,或許還會有挑戰,但隻要他們記得“讓技術用來記住愛”的初心,就一定能走下去。
實驗室的藍光映在林默的臉上,他的嘴角帶著笑意,像照片裏的人一樣,充滿了希望。揚聲器裏,陳誌遠的聲音仿佛還在回蕩:“讓那些容易被忘記的美好,永遠都在。”
是啊,永遠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