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意外的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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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燈的光暈在桌麵上投下一圈暖黃的圓,陸雲的指尖還殘留著金屬的微涼震顫。那隻他命名為“蜂鳥”的機械造物正停在亞克力支架上,銀灰色的合金羽翼收攏著,翅尖的微型傳感器像複眼般閃爍著淡藍色的微光。就在半小時前,這隻僅有掌心大小的機械鳥完成了第一百次精準懸停——它能追蹤窗外掠過的真實麻雀,能在氣流擾動中調整羽翼拍動頻率,甚至能銜起一枚回形針穩穩落在他指定的書頁上。
    成功的喜悅像溫水漫過腳背,帶著一種踏實的暖意。這是他逃離“熵”公司的三個月來,第一次真正為自己創造出的東西感到自豪。不再是為了躲避追蹤而臨時拚湊的幹擾器,不再是為了果腹而改裝的舊家電,而是一件純粹出於好奇與熱愛的作品。他俯身湊近,看著“蜂鳥”羽翼邊緣那道細微的打磨痕跡——那是他用砂紙磨了整整三個夜晚才消除的毛刺,隻為讓拍動時的氣流聲更接近真實鳥類的振翅聲。
    電腦屏幕右下角的圖標突然跳了跳,打斷了他的沉思。不是常用的通訊軟件,而是一個帶著齒輪圖標的老舊論壇客戶端——“硬核工坊”,一個他過去混了四年的硬件愛好者聚集地。當年他還沒被“熵”公司選中時,總在這裏用“雲陸”這個匿名 ID潛水,偶爾興致來了,會挑些沒人能答的難題回複,尤其是關於義肢控製電路的帖子,總能一針見血指出症結。
    私信窗口的小紅點像顆突兀的火星。陸雲點開時,指尖有些遲疑——這個賬號他已經半年沒登錄過了,密碼還是憑著肌肉記憶輸對的。
    發信人的 ID是“墨影”,頭像一片漆黑,資料欄裏隻有一行字:“機械是沉默的救贖”。私信內容不長,卻被反複修改的痕跡填滿,有些句子被刪除又重新打上,末尾的感歎號堆了三個,又被刪成一個,透著一股手足無措的急切。
    “雲陸大神,冒昧打擾您。我翻遍了論壇所有關於神經信號微控製的帖子,隻有您四年前回複的那篇《淺談肌電傳感器與 PWM信號的匹配誤差》說到了點子上——您提到的‘動態閾值校準法’,我試了三個月都沒摸透原理。我有個朋友叫阿明,上個月在工地拆腳手架時被鋼管砸斷了右手,從手腕處截肢。他家就靠他一個人掙錢,買不起醫院推薦的智能義肢,隻能用最便宜的機械掛鉤。您見過那種東西嗎?夾個碗都要抖半天,吃飯時湯灑得滿桌都是,孩子看著他哭,他就躲在廚房偷偷啃冷饅頭……”
    陸雲的指尖頓在鍵盤上。他想起去年在逃亡路上見過的一個乞丐,那人也是斷了右手,用一塊鐵皮綁著木柄當假肢,在寒風裏抖著身子討錢,鐵皮邊緣磨得發亮,蹭過地麵時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看到國外有個‘開源仿生手’項目,零件清單我翻譯了三遍,算下來還是要五千多——這是阿明三個月的生活費。我以前學過點機械維修,想自己給他做電控部分,可是肌電信號轉換成電機動作時總延遲,微電機選了五種型號都要麽扭矩不夠,要麽耗電太快,充電兩小時隻能用四十分鍾……大神,我知道您可能很忙,可我實在沒辦法了,哪怕隻給我指個方向也行,拜托您了!”
    最後那句“拜托您了”後麵,跟著一個雙手合十的表情,像素極低,邊緣都模糊了。陸雲抬頭看向窗外,江城的夜色已經濃了,遠處高樓的霓虹燈透過紗窗,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伸手拿起“蜂鳥”,指尖感受到羽翼下微型電機的輕微餘溫——那裏麵的控製芯片,和義肢的核心原理其實是相通的。
    “靈樞。”他輕聲說。
    眼前立刻浮現出半透明的藍色界麵,數據流像瀑布般流動。“已接收指令,”清冷的電子音在腦海中響起,“檢測到用戶需求:義肢電控係統優化。是否調用生物神經接口數據庫及微電機性能參數庫?”
    “調用,但先別直接給答案。”陸雲說,“我要看看他的設計圖,再分析問題。”
    他敲下回複:“把你的設計文檔、已選用的零件型號和具體的測試數據發給我,注意隱去你和你朋友的個人信息。我不一定能完全解決,但可以一起看看問題出在哪。”
    發送按鈕按下的瞬間,他仿佛能想象到屏幕另一端的人有多急切。果然,不到兩分鍾,一個壓縮包就傳了過來,名字是“求大神救命v3”——看來已經修改過三次了。
    陸雲將文件導入電腦,解壓後跳出的第一個文檔就是設計圖,用最基礎的 CAD軟件畫的,線條有些粗糙,但標注得異常詳細,每個零件的尺寸、材質都寫得清清楚楚。旁邊附了一張照片:一張破舊的木桌上,散落著各種零件——焊錫膏凝固在角落,幾根導線被剪得長短不一,一個黑色的塑料外殼已經被鋸開,裏麵露出纏繞的線圈和幾個小小的電機。照片角落裏,能看到一截輪椅的金屬扶手。
    原來“墨影”自己也是行動不便的人。陸雲的心微微一沉,指尖滑動鼠標,打開了測試數據文檔。表格裏密密麻麻填著參數:“肌電傳感器采樣率 1000Hz,延遲 0.8秒”“電機型號 37GB520,扭矩&n,持續工作時間 42分鍾”“濾波算法采用均值濾波,波動誤差±0.3V”……每一行後麵都跟著紅色的批注,寫著“不行”“太慢”“容易燒”。
    “靈樞,分析問題。”
    藍色界麵瞬間切換,設計圖上出現了幾處醒目的紅色標記。“第一,濾波算法選擇錯誤,”靈樞的聲音同步響起,“均值濾波對肌電信號的瞬時波動抑製不足,且運算耗時過長,導致信號延遲。建議替換為卡爾曼濾波算法,結合自適應閾值校準,可將延遲降至 0.1秒以內。第二,微電機型號匹配失誤,37GB係列為玩具級電機,無法承受義肢持續負載,建議更換為 130SZ型直流減速電機,扭矩提升至&n,功耗降低 40%。第三,機械結構存在應力集中點,此處——”界麵上的紅色箭頭指向手掌關節處,“塑料外殼厚度不均,長期受力易斷裂,建議采用 ABS+PC合金材質,並增加加強筋結構。第四,電源管理模塊設計不合理,采用線性穩壓而非開關穩壓,轉換效率僅 60%,需優化電路拓撲……”
    陸雲靜靜地聽著,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將靈樞的分析轉化為通俗易懂的語言。他知道“墨影”可能沒學過複雜的算法,特意把卡爾曼濾波的原理簡化成比喻:“你現在的濾波方式就像用篩子篩沙子,連細沙帶碎石一起濾,自然慢;卡爾曼濾波更像有智能的篩子,能先判斷哪些是有用的信號(細沙),哪些是幹擾(碎石),隻留下需要的部分,速度會快很多。我給你一個簡化版的算法公式,你直接代入 Arduino開發板就行,代碼我附在後麵了。”
    關於電機的選擇,他沒有隻給型號,而是找了三家性價比高的批發商地址,備注“這幾家支持小額零售,我以前買過,質量沒問題,記得選帶減速器的版本,雖然貴五十塊,但不用你自己組裝,省時間”。
    結構優化部分,他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用紅線標出需要加厚的地方:“你可以去廢品站找舊的筆記本電腦外殼,那種材質就是 ABS+PC的,加熱後能塑形,比買新的便宜一半。加強筋不用太複雜,剪兩條細鐵片粘在裏麵就行,我試過,承重足夠。”
    最後,他補充道:“電源部分我給你改了個電路設計圖,用開關穩壓模塊,轉換效率能到 90%,這樣電池容量不變的話,續航能延長到兩小時以上。如果實在買不到模塊,我教你用舊手機充電器改一個,步驟很簡單。”
    敲完最後一個字,陸雲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他伸了個懶腰,窗外的風卷起落葉,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就在這時,私信窗口又亮了。
    “大神!您的回複我看完了!”墨影的消息帶著明顯的激動,“那個濾波算法的公式,我之前在論文裏見過,但一直不知道怎麽簡化,您給的代碼我剛才試了一下,延遲真的降下來了!還有電機型號,我剛才查了參數,正好符合要求!結構那個點,我昨天測試的時候就覺得那裏有點軟,您一說我就明白了!太感謝您了!我明天就去買零件,等做好了一定給您發照片!”
    緊接著,又是一條消息:“其實……我剛才發的設計圖裏,那個輪椅扶手不是道具。我三年前出車禍,腿斷了,後來就退學修家電維生。阿明是我工友,當時車禍是他把我從貨車底下拉出來的,自己卻被鋼管砸了手。我一直覺得欠他的,這次能遇到您,真是……真是太幸運了。您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對著電腦哭了半宿,覺得自己特別沒用,連個義肢都做不好。現在我有信心了!”
    陸雲看著屏幕,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了彎。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成功做出簡易機器人時的心情,那種從無到有、從失敗到成功的雀躍,比任何獎勵都讓人滿足。但此刻的感覺更不同——不是為自己的成功,而是為能幫到別人而感到的踏實。
    他回複:“不用謝,我也是正好懂一點。有問題隨時問我,慢慢來,做機械最忌諱急。”
    “好!太感謝您了大神!等阿明能用上新義肢,我一定讓他給您寄我們老家的特產!是自己種的橘子,特別甜!”
    陸雲笑了笑,沒再回複,關掉了私信窗口。他低頭看向桌上的“蜂鳥”,又看了看屏幕上墨影發來的那張零件散落的照片,突然覺得,這些冰冷的金屬和導線,隻要被賦予了幫助他人的意義,就會變得溫暖起來。
    “靈樞,”他輕聲說,“把剛才的義肢設計優化方案存檔,再補充一些低成本的替代零件清單。說不定以後還用得上。”
    “已完成存檔。”靈樞的聲音依舊清冷,但陸雲似乎從那電子音裏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檢測到用戶情緒波動:愉悅度提升 23%,成就感提升 31%。建議適度休息,當前時間已接近睡眠最佳時段。”
    “知道了。”陸雲關掉電腦,起身走到窗邊。夜色更深了,江城的輪廓在霓虹中若隱若現。他想起“熵”公司,想起那些追捕他的黑衣人,想起父親留下的那本加密筆記本——危機其實從未遠離,就像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隨時可能撲出來。
    但此刻,他不再像三個月前那樣驚慌失措。指尖的“蜂鳥”餘溫未散,屏幕上墨影那充滿希望的消息還在腦海裏回響。他握緊了拳頭,掌心能感受到骨骼的硬度——他手裏已經有了“火種”,不隻是“靈樞”,不隻是他的技術,還有這份幫助他人的勇氣。
    就在這時,城市另一端的一棟寫字樓裏,地下三層的數據中心依舊燈火通明。數十台服務器嗡嗡作響,屏幕上顯示著江城的實時地圖,無數個綠色的光點在地圖上移動,像遷徙的螢火蟲。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屏幕前,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地圖迅速放大到陸雲所在的小區附近。
    “目標編號 734,近三個月活動範圍穩定,未與可疑人員接觸。”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但今晚檢測到他登錄了‘硬核工坊’論壇,與一個 ID為‘墨影’的用戶交流義肢技術。”
    男人皺了皺眉,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調出“墨影”的資料。“殘疾,無業,社會關係簡單。”他低聲說,“排除威脅。繼續監控 734,重點關注他的網絡通訊和硬件采購記錄。”
    “明白。”
    服務器的風扇聲依舊低沉,屏幕上的綠色光點緩緩移動,像一雙雙監視的眼睛。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陸雲已經洗漱完畢,躺在床上。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卻在構思如何進一步優化墨影的義肢設計——或許可以加上壓力傳感器,讓握力更精準;或許可以用太陽能板做輔助供電,延長續航。
    他不知道,這次偶然的善意,將會讓他在不久的將來收獲一個最可靠的夥伴;他更不知道,“墨影”不僅會幫他完善義肢技術,還會在他最危急的時刻,用自己的機械維修技能幫他修好關鍵的逃生設備。
    此刻的他,隻覺得心裏很滿。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幫鄰居修好壞掉的收音機,那種被需要、被感謝的感覺,比任何榮譽都更讓他安心。
    夜色漸深,江城陷入沉睡。隻有少數的窗戶還亮著燈,其中一扇屬於陸雲,另一扇屬於“墨影”。兩個素未謀麵的人,因為冰冷的機械和溫暖的善意,被悄然聯係在一起,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埋下了一顆充滿希望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