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清脆的冰裂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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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前夕,江靜知踏上了回家的列車。這次沒有糾結和拖遝,更像是一次冷靜的執行任務。
    車到站時,父親江誠光早早等在出口,看到她時,眼神裏充滿了驚喜和不易察覺的緊張。
    一路上,他努力找著話題,詢問她的學業,聊聊奶奶的身體,語氣比以前柔軟了許多,甚至帶著點討好的意味。
    她發現父親鬢角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一些,指揮他新車的車載導航時,動作也有些笨拙。
    車子剛在奶奶家樓下停穩,二叔江誠武一家和奶奶竟然都等在單元門口。
    奶奶拄著拐杖,一見到靜知下車,眼眶立刻就濕了,顫巍巍地拉住她的手,嘴唇動了動,半天才說出一句:“好,好……回來就好,我妞妞回來了……”言語裏是藏不住的心疼和寬慰。
    二嬸在一旁也是滿臉笑意,悄悄抹了下眼角,連聲說:“靜知長大了,懂事了。”
    江靜軒更是興奮地圍著她轉,壓低聲音說:“姐!你可算回來了!我爸說你要回來,奶奶一大早就催我們下來等!”
    江靜知發現,自己不再像刺蝟一樣繃緊全身去抵抗這種示好。
    看著奶奶濕潤的眼睛和一家人期盼的目光,她心裏那堵堅硬的牆,似乎被一種更溫暖、更厚重的力量鬆動了一大塊。
    她平靜地參加了那個簡單的家宴。
    席間,她保持著得體的沉默,時而禮貌的回應長輩的問話。
    奶奶的目光幾乎沒離開過她,時不時給她夾菜,那種失而複得的珍惜感充盈在整個房間裏。
    張儷穿著得體的新衣,給她紅包時語氣溫和:“靜知,謝謝你能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江靜知接過紅包,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阿姨”,沒有多餘的話,但也沒有冷臉。
    她看到父親在一旁明顯鬆了口氣的樣子,二叔和二嬸也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
    宴席散後,父女倆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坐在客廳裏,沒有爭吵,沒有沉默的對抗,甚至沒有刻意找話題。
    隻是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靜知……”父親猶豫著開口,聲音有些幹澀,“你……能回來,爸爸很高興。”
    “嗯。”江靜知應了一聲,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您也多保重身體。”
    這句話很平常,但從她口中說出,落在江誠光耳裏,卻重如千鈞。他愣了一下,眼眶微微發紅,連連點頭:“好,好……”
    臨走時,奶奶緊緊攥著她的手不肯放,一直送到小區門口,反複叮囑:“常回來看看,奶奶給你做好吃的。”
    江靜軒改簽車票,和她一起返回燕城,笑嘻嘻地說:“奶奶放心,過年我和姐姐一起回來,她還要帶我打遊戲呢!”
    江靜知順著堂弟的話應承下來:“奶奶,我過年再回來看您。”
    這一次短暫的歸家,沒有戲劇性的和解淚水,沒有深入的促膝長談。
    但有些東西,確實不一樣了。
    那道橫亙在父女之間冰封的河流,在家人溫暖的注視下,在無人注意的深處,終於傳來了第一聲細微的、清脆的冰裂之音。
    江靜知明白,修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她已經拿到了第一把鑰匙——她開始嚐試主動管理這段關係,而不僅僅是被動地承受其帶來的痛苦。
    ~
    高鐵飛馳,雙人座的空間仿佛被無形的壓力填滿。
    江靜軒一路忐忑,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扶手,目光在姐姐江靜知淡漠的側臉與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間遊移。
    說,還是不說?
    說,怕餘夏責怪,怨他多嘴。
    不說,被姐姐責罵,日後結局更慘。
    廣播裏“本次列車終點站燕城站即將到達”的提示如同下達最後通牒。
    江靜軒心一橫,身子微微右傾,聲音壓得極低,帶點討好的試探:
    “姐……有件事兒,你保證,聽了不能生氣。”
    他瞄了眼四周的乘客,暗自盤算:公眾場合,姐姐總得顧點體麵吧?
    再說,他就一個背包,車門一開,溜之大吉易如反掌。
    江靜知從手機屏幕上抬眼,眉梢微挑:“你又整什麽幺蛾子?”
    “你先答應我。”江靜軒語氣堅持。
    “……嗯。”一個簡短的鼻音。
    “中秋節前,餘夏來找過我……”江靜軒語速驟然加快,像被倒提的竹筒,劈裏啪啦把豆子全抖了出來。
    那天的經過一交代完畢,他已彈起身,拎起背包,敏捷地朝車門方向挪了兩步,還不忘回頭強調:“我們絕對是好心!”
    “回來!”江靜知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她拍了拍身旁的空座,“車還沒停穩。急什麽?”
    “說好了不生氣的啊……”江靜軒站著沒動,警惕地確認。
    “不生氣。”江靜知應道,目光重新落回手機,指尖卻頓住了。
    心頭的迷霧瞬間散開——難怪。餘夏那些轉彎抹角、看似閑聊的問題,原來是在暗地裏給她做“心理評估”呢。
    一抹向上的弧度在她的唇角綻開。
    她的係統,在家人和朋友無聲而磅礴的愛意支持下,正在進行一次重要的靜默升級。
    ~
    一回到工大,江靜軒立刻撥通了餘夏的電話,聲音帶著點邀功和未散的心虛:“哥們兒,放心吧!我姐沒事兒,心理狀況好得很!”接著又是一通語速飛快的“竹筒倒豆子”,把江靜知參加父親婚禮的過程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餘夏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長長籲了口氣。
    “還有,”江靜軒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神秘兮兮,甚至帶了點後怕的顫音,“你知道我姐真生氣起來有多可怕嗎?”
    “不知道。”餘夏下意識回答。仔細回想,江靜知在他麵前似乎總是沉靜自持,那點疏離感更像是她的常態,還真沒見過她真正爆發的樣子。
    “反正就是…非常、極其、特別可怕!”江靜軒強調著,每個形容詞都加重了分量,“核心原則就是:絕對!不能讓我姐生氣!這是保命常識!”
    “……我知道了。”餘夏應道,心裏莫名有點發毛。
    “那個…有件事兒,”江靜軒的聲音突然變得遊移,充滿了試探,“你保證,聽了不能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