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說的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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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誌超的眉頭緊鎖,急切地想說什麽,李玨抬手輕輕虛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父親當年選擇把事情扛下來,一定有他的深意。”
李玨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想起了那位老友,“他最看重的,就是這個‘家’字。所以,我的想法是,咱們能不能換條路走?”
他注視著餘誌超的眼睛,話語懇切:“咱們第一步,先不動聲色地摸清底細。我還有些老關係,可以悄悄去查證一些事情,比如當年那些關鍵人物後來的動向,有沒有留下什麽蛛絲馬跡。這一步要穩,不能打草驚蛇。”
“第二步,如果真查到了什麽,咱們可以先在家裏,關起門來談。請你父親出麵,或者由我這個老家夥來主持,把話攤開說。目的是解決問題,討回公道,但不是為了把誰逼上絕路。爭取能達成一個家裏內部的諒解和補償,這是上策,也是你父親最希望看到的局麵。”
“最後,萬一家裏這條路走不通,對方毫無悔意,那我們前期悄悄掌握的東西,就成了最有用的籌碼,到時候再考慮法律途徑也不遲。這樣進退有據,既顧全了大局,也為你爭取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李玨最後總結道,語氣深沉:“誌超啊,直接撕破臉,是痛快,但往往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父親當年寧願自己吃虧也要保全的,不就是這個家的完整和安寧嗎?咱們得對得起他這份苦心。”
餘誌超聽完,久久沉默。
老律師的話,像一劑溫潤卻力道十足的藥,慢慢化開了他心頭的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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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結束後的燕城,空氣清冷,校園裏還殘留著節日的餘溫。
江靜知看著手機上餘夏發來的那句簡短到近乎冷漠的“我很好,謝謝”,輕輕歎了口氣。
她能想象出餘家那個新年是如何在壓抑和暗流湧動中度過的,他怎麽可能真正好得了?
她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又補發了一條:“心煩的時候,可以試試正念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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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李玨律師的調查結果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了餘誌超的心上。
報告上的每一個字都冰冷而確鑿——他的親弟弟餘誌濤,利用妻子、兒子和小舅子的名義,在海外構築了一個隱秘的資產網絡。時間正是芯片投資後的最近這幾年。
書房裏,台燈的光線勾勒出餘誌超緊繃的側臉,他手中的報告紙邊緣已被捏得微微卷曲。
窗外,燕城的冬夜寂靜無聲,卻遠不及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我必須回江城一趟。”他聲音低沉,對妻子徐茹萍說道,語氣裏帶著堅定的決心和難以掩飾的疲憊。
“我跟你一起去。”一個平靜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
餘誌超抬頭,看見兒子餘夏不知何時站在那裏,身影被走廊的光拉得很長。他已經放寒假,臉上褪去了平日的些許青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天天,這事……”餘誌超下意識地想拒絕,他不願讓兒子過早卷入這攤渾水。
“爸,”餘夏打斷了他,邁步走進書房,目光直視著父親,“這個家,也是我的。”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
“將來,這個家總要由我來當。現在出了事,我不能躲在你身後。”
餘誌超怔住了,他看著兒子眼中那份充滿勇氣的擔當,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徐茹萍在一旁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複雜,既有擔憂,也有一絲欣慰。
江城,餘家老宅。
一家三代四人,正在攤牌。
黃昏的餘暉透過古樸的窗欞,斜斜地灑進客廳,在暗紅色的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影,卻驅不散室內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空氣。
茶幾上,那份由李玨律師出具的調查報告無聲地攤開著,白紙黑字,冰冷而確鑿。
餘誌超胸膛劇烈起伏,目光如炬,死死盯著坐在太師椅上的父親餘慶。
他剛剛將所有的證據、所有的質問,連同積壓多年的憤懣與失望,盡數傾瀉而出。
令人意外的是,餘慶老爺子並沒有預想中的否認或震怒。
老人斑駁的手掌緩緩摩挲著光滑的紫砂壺,渾濁卻依然銳利的目光緩緩掃過兩個兒子,最後落在窗外那株蒼老的臘梅上,仿佛在看一段遙遠而疲憊的往事。
良久,他深深地、緩慢地籲出一口氣,那氣息裏帶著歲月沉澱下的無盡重量。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沙啞,像一架老舊的風箱,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誌超,”他的語氣裏帶著深深的倦意,“你說的……我都知道。”
這句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讓餘誌超瞬間僵住,連一旁的餘夏也微微睜大了眼睛。餘誌濤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屑。
老人沒有看他們,依舊望著窗外,徐徐說道,每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力氣:
“我這個老頭子,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誌濤做的那些事,我多少是知道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量,也似乎在回憶那段煎熬的時光:“那時候,看著你們兄弟倆,一個在燕城覺得委屈,一個在江城覺得不公,矛盾越積越深,話越說越絕……我心裏怕啊。”
他終於轉過頭,目光沉重地落在餘誌超臉上:“我怕榮盛還沒等到外人來打,就先從裏麵垮了。我怕我們這個家,散了。”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勸過,罵過,可你們誰真正聽進去過?
“我一個老頭子,除了這點早就過時了的威望,還能有什麽辦法?”
“我能怎麽辦?”他像是在問兒子,又像是在問自己,語氣裏充滿了無力感,“把誌濤做的事全都抖落出來,送他去吃官司?
“然後看著榮盛聲譽掃地,看著我們家成為全城的笑柄?看著你們兄弟徹底反目成仇?”
他緩緩搖頭,花白的頭發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脆弱:“我做不到。我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所以,我就想,那就讓我這個老家夥來扛著吧。
“我裝作不知道,裝作糊塗,至少……至少這個家表麵上還能維持下去,榮盛還能正常運轉。
“所有的怨氣、所有的不是,都衝著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來就好了。”
老人說完,微微闔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剛才那番話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
夕陽最後的光線勾勒出他臉上深刻的皺紋,那裏麵寫滿了一個老人麵對家族裂痕時的無奈、掙紮與那份沉重卻可能用錯了方式的愛。
客廳裏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