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棠冷眸微沉，將過去的記憶壓下。
    見謝窈的神情，他不禁皺起眉頭：“阿窈可是聽到了什麽，有關她不好的傳言？”
    他回京路上聽說了，長公主如今大權在握，替皇上治罪了許多人，也一定得罪了很多人。
    “在燕國，誰敢說長公主殿下的不好？”謝窈搖頭，“就像在燕國，也沒有人會說大將軍不好。”
    她隻是擔心大將軍一把年紀，真的孤獨終老怎麽辦。
    謝窈想有個師娘。
    但她對從天而降一個親娘和親爹，有些抵抗。
    她覺得許素素就挺好的。
    顧昭棠聽到她的話，眼底劃過一絲黯然，語氣平淡：“可是當年，長公主不是長公主，大將軍，也不是大將軍。”
    謝窈沒有再問。
    很快，兩人就騎馬到了鎮遠侯府。
    侯府裏，隻有接到消息等候的顧家下人，人也不多，就三五個老仆。
    鎮遠侯府本是沒落的侯府，老侯爺和侯夫人，在大將軍從軍的第四年和第五年，相繼病逝。
    後來，顧昭棠三五年才回一次京城，因為回來，也沒有什麽故人了。
    他無妻無後，所以先帝很信任他，又因他作戰勇猛，不畏生死，所以成了享譽天下的大燕戰神。
    皇上登基後，曾想賜給大將軍一個新的大府邸，但被他拒絕了。
    謝窈知道，師父是一個很孤獨的人。
    不過呢，她早就讓人去雲鶴樓買了滿滿一桌飯菜，又叫上空青王行等邊軍將士，二十多個人，在侯府內大快朵頤。
    “說好了的，咱們誰回京，我都會請你們喝酒，來來來。”
    謝窈直接拉著顧大將軍，舉起酒杯。
    眾人：“不！”
    王行：“我們喝酒可以，少將軍你就別喝了，我們還不想被你叫母親。”
    空青：“我也不想跟你聊軍中哪個男子最俊美，我對男的不感興趣。”
    “本侯也不想等一會兒，靖北王來本侯這裏要人。”顧大將軍點頭，直接奪走徒弟的酒杯，一飲而盡。
    謝窈低頭，隻能咬牙，狂吃飯菜。
    “這些日子你們就都住在侯府吧，反正咱們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也熱鬧。”她做主說道，大將軍也沒有反對。
    “多謝少將軍！”
    “嘿嘿，那少將軍，我等就不客氣啦！”
    顧昭棠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在他內心激蕩起波瀾。
    一家人。
    是啊，他雖然已經沒有家人了，但有阿窈這個徒兒在，就像是……有了家。
    酒過三巡，空青醉了，忽然單膝在謝窈麵前跪下：“少將軍，末將有罪。”
    謝窈：“哦？什麽罪，說來聽聽。”
    空青是她麾下軍師，為人雖然有些狡猾，但不至於犯什麽大錯。
    “末將和您身邊那個下人一起……”空青咽了咽口水，說道。
    “你和七兩？一起什麽？”
    空青壓低聲音，在謝窈耳邊說：“我倆一起，把謝明安密室裏的幾十箱金銀珠寶，貪啦！”
    謝窈瞳孔一震：“什麽？”
    “七兩說，謝家還有些您母親許氏的東西，是些許家給的舊家具陪嫁，京兆尹得知後通融，所以，那幾十箱財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末將已經讓王行幾個，運去了您母親所在的澄園。”
    謝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是這麽用的？
    “這件事……”
    空青：“您放心，連靖北王府的人都不知道！這成婚後嘛，男子還是要有些私房錢的，啊呸，女子也是，女子也是。”
    “做的……”
    空青：“末將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金銀珠寶，如果少將軍一定要怪罪，那就懲罰末將一個人吧！末將隻是見錢眼開。”
    “很好！”
    空青本來都打算受罰了，聽到少將軍最後兩個字，渾身一激靈，酒醒了。
    他呼吸一窒，望著少將軍清絕的麵容，還有她眼中的狡黠，心裏翻湧起許多邊軍將士心中的想法。
    大將軍無妻無子無後，是怕先帝忌憚。
    他們這些將士，在沙場拚殺，保家衛國，守護的丞相，太後，卻為禍朝野。
    那大將軍無欲無求，沒關係，他們……還有少將軍。
    雖然少將軍是個女子，但是，有他們這些兄弟下屬在，少將軍又是靖北王妃，如果能得到靖北王的支持，那一切，皆有可能。
    空青：“是，末將也已經有所安排，一部分拿出來充公，就算隻是一部分，也能給謝明安治罪。”
    謝窈在心中微笑說道：謝明安，你的銀子，我就笑納了。
    不知不覺，一輪彎月空懸，鎮遠侯府內的將士們，都在歡聲笑語中倒下。
    春三月，桃花盛開。
    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幽香。
    連顧昭棠，都安靜地坐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謝窈想趁機喝一口酒，悄悄伸手，指尖剛碰到桌上的酒壇，顧大將軍就睜開眼：“嗯？”
    謝窈：“好啊，師父你沒醉，那你把他們一個個都扶回去吧，我走了。”
    “女孩子，酒，還是要少飲一些，對身體不好，而且喝醉了……”顧昭棠少見得一本正經。
    謝窈知道，其實大家是怕她喝醉後抱著別人喊娘親，但其實大家不敢說，喝醉了的大將軍，也蠻嘮叨的。
    她這才離開，走的時候，吩咐侯府下人，將院裏一群人全都攙扶到屋裏。
    謝窈騎上自己的燎原，踏出侯府，見白蘞和忍冬在外麵等著她，居然也貼心地騎著馬。
    “誰？！”
    謝窈感受到有人窺探，鳳眸一凝，猛地看向角落。
    白蘞立即策馬，就要衝到巷子那頭的時候，王妃叫住他：“等等，沒事了，是我看錯了，我們回去吧。”
    謝窈回頭，望了一眼鎮遠侯府。
    就在剛才，她有一種衝動，如果自己忽然給自己灌一口酒，會不會醉得不省人事，然後朝那個人喊母親呢。
    謝窈搖了搖頭，叫上白蘞忍冬離開了。
    明日，她還有一場仗要打。
    不遠處的巷口，停著長公主的車駕。
    雙喜道：“殿下，靖北王妃可真是警惕啊。”
    “那是本宮的女兒，自然。”長公主眨了眨眼睛，將眼底的水色隱去，麵容恢複如常。
    謝窈和顧昭棠，還有那群將士，喝了整整兩個時辰的酒，她也在外麵，候了兩個時辰。
    “雙喜，你說本宮一把年紀，還能有新的……駙馬嗎？”她喃喃自語。
    *
    次日。
    天還未亮透，太和殿外的白玉石階上，就擠滿官員。
    “聽說了嗎，昨日謝府被抄家，江家府邸至今還被京畿營包圍著。”
    “何止，江相和江尚書已經被押進天牢，誰能想到顧昭棠回京了？說是奉旨平定朝局，皇上這手瞞天過海，玩得可真是巧妙啊。”
    “靖北王妃居然是顧刀，女子從軍本就不妥，她不但成了女校尉，還是女將軍，是讓人家雍國覺得大燕沒有男兒了嗎，真是荒謬！”
    “本王看，你還活著，也很荒謬。”
    一道低沉清幽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官員們下意識回頭，瞬間噤聲。
    隻見靖北王坐在輪椅上，身穿朱紫繡蟒紋朝服，臉色略顯蒼白，眼中透著森冷的殺意。
    聽到他的話，最後說話的官員，嚇得腿一軟，“撲通”跪了下去，“咚咚”磕頭：“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他根本沒想到，除了大朝會，平時基本不上早朝的靖北王，今日竟然上朝了。
    靖北王說自己活著就是荒謬，那麽估計他一下朝，就會被禦鷹司的人，處理成一個死人了……
    蕭熠之根本沒有給求饒官員任何眼神。
    而他身後，為他推輪椅的人，竟然是個女子！
    眾人反應過來，她，就是靖北王妃謝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