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凍病了,又與她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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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禾不由得愣住。
    小姐不是親手寫了信讓她送去丞相府,白紙黑字約好了與裴丞相見麵的時辰地點?
    難不成,小姐竟是誆騙那位丞相大人,根本沒打算赴約?
    雲綺姿態懶散地伸了伸懶腰:“不早了,將暖手爐拿過來,我要睡了。”
    早睡才能養出好皮膚。
    緊接著,她又隨意對穗禾補了一句道:“明日不必叫我,我睡到何時醒,便何時起。”
    反正不管怎樣,小姐說什麽自己就聽什麽,穗禾立馬道:“是!”
    …
    寅時初刻。
    阿生跟隨在自家大人身後邁出丞相府大門,刺骨寒意瞬間裹住全身,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又偷偷打了個哈欠。
    大人昨夜亥時才忙完公務歇下,此刻不到寅時就起身準備赴約,這般折騰人的事情,也隻有那位聲名狼藉的大小姐才做得出來。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整條街道寂靜無聲,連打更人的梆子聲都沒了蹤跡。
    寒風卷著枯葉呼嘯而過,阿生忙捧來一件厚實披風,勸道:“大人,秋風寒涼,您披上披風吧。”
    裴羨垂眸接過披風,但也隻是搭在臂彎,便掀簾坐上馬車。
    要趕到京外青嵐山,近半個時辰的路程。
    顛簸的馬車內,裴羨借著晃動的燭火,專注地翻看書卷,仿佛周遭的寒冷與疲憊都與他無關。他眼下泛著淡淡青色,但神態並不見疲憊。
    馬車停在青嵐山下時,夜色依舊深沉。裴羨淡淡掀開簾子,冷冽山風撲麵而來。
    他踩著滿地枯葉下車,阿生提著燈籠在前引路,昏黃的光暈在蜿蜒山路上搖晃,映得石階泛著青白冷光。
    “這大小姐可真會挑地方……”阿生跟在後麵,小聲嘟囔著,“深更半夜,又冷又偏,分明是存心折騰人。”
    裴羨腳步一頓,側頭淡淡瞥了他一眼:“無需多言。”
    終於到了半山腰,六角聽風亭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走近去,果然如阿生所預想的那般,亭內唯有枯枝在風中搖晃,空蕩蕩的石桌上積著薄霜,哪裏有半個人影。
    裴羨卻似早已料到這般光景,神色未動分毫。
    他隻是信步上前,接過阿生的燈籠放在石桌,自己也在寒風中落座。
    他攤開馬車上未讀完的書卷,任由山風卷著書頁沙沙作響。
    “你回山腳下,去馬車上坐著吧。”
    裴羨頭也不抬,用手按住被風吹得翻卷的書頁。
    他要坐在這裏是他的事,無需讓旁人也跟著受凍。
    阿生一聽,當即急得擺手:“大人都親自在這兒吹冷風等著,小的哪能躲到馬車裏享清閑?”
    裴羨見他堅持,便也沒再言語。
    一個時辰過去,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遠山輪廓在熹微晨光中漸漸清晰。
    手裏的書已經讀完,裴羨骨節分明的手指被凍得泛白。
    他將書合上,對阿生道:“你下山一趟,再幫我拿幾本書來。”
    阿生終於忍不住開口:“大人,都等了一個時辰了!那大小姐擺明了是故意誆您的!”
    “她若真心赴約,就算路上耽擱些,這會兒也該到了。您何必在這兒挨凍受冷?”
    裴羨垂下眼睫,神色淡淡:“既然她說約在今日,那我今日便在此等候。”
    若從夜盡到天明,再從日升到日落,始終等不到人,那麽,他也算已單方麵履行了約定。
    …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
    暖融融的陽光透過窗欞,斜斜落在雲綺身上,她慢悠悠睜開眼睛。
    穗禾聽見內室傳來窸窣動靜,連忙捧著銅盆巾櫛疾步進來,鬆了口氣:“小姐可算醒了。”
    幸好,小姐沒直接睡到中午。
    雲綺支著胳膊半坐起來,烏發如瀑般垂落在雪緞似的寢衣上,揉了揉眼睛,聲線還帶著晨起的慵懶:“什麽時辰了?”
    “回小姐,已到巳時三刻了。”
    穗禾一麵將溫水擱在妝奩旁,一麵忍不住抬眼覷著小姐臉色,“也不知那位裴丞相現下還在不在聽風亭候著,小姐要不要趕緊梳洗一番,好歹往青嵐山趕一趕?”
    雲綺聞言輕輕嗤笑一聲。
    她當然清楚,以裴羨的性格,必定會在寅時四刻準時出現在聽風亭。
    但她不知道,裴羨見到她沒出現,是即刻離去,還是會坐在那裏等。
    真要是一直等著,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那向來清貴端方的丞相大人,此刻或許正獨自坐在寒風呼嘯的半山腰,肩頭落滿霜露,指節被凍得發白卻仍端然不動,雲綺眼尾微挑,眼底浮起一絲散漫。
    那又如何?
    誰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她那麽多回。她可是還記得攬月台上,裴羨當眾拒絕她的難堪。
    她這人可不講什麽道理,隻看她高不高興。旁人讓她受一分委屈,她必還十分回去。
    況且她隻誆他赴約,又沒強留他苦等,是他自己願意等的。
    若他真在冷風中凍出病來,那也不是她的錯。
    她懶散開口:“不必。裴丞相若願意等,便隨他等。”
    反正,他至多等到申時,總不會真耗到天黑。
    …
    申時初刻將至,暮色已在遠山洇染。
    阿生望著聽風亭中那人影,幾乎要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從寅時初刻到申時初,整整六個時辰,自家大人竟真的在這蕭瑟秋風中,在六角聽風亭裏,紋絲不動地坐了一日。
    這期間,大人僅在巳時、未時用過兩次簡膳,稍作休憩後便又回到石凳上捧書而讀。
    脊背始終挺得筆直,仿佛坐著的不是那冰冷的石凳,是在坐在他們丞相府的書房。
    阿生暗自慶幸,幸虧他出門時執意將皇上賞賜的披風塞給大人。
    那披風是是波斯貢品,布料特殊,厚實保暖又兼具防風防水之效,此刻披在大人肩頭,才沒讓這浸骨的寒涼損了大人清貴之軀。
    裴羨靜坐亭中,膝頭攤開半卷《貞觀政要》。
    他的墨發被山風拂得微微揚起,眉骨清峻,眼底凝著一汪靜水,唇角始終抿成一道清冷淡然的線。
    坐在這寂寥無人之處,周身似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世間喧囂與風霜雨雪盡數隔絕,唯餘孤月臨淵般的清寂與疏離。
    忽有冰涼的水滴飄落在石桌上。
    裴羨翻書的手一頓,合上書卷抬眸。
    阿生順著大人的目光望去,隻見不知何時起,亭外的天際烏雲翻湧如墨,層層疊疊壓向青嵐山。
    山風驟然轉急,卷著枯葉在亭外旋成渦流,遠處的雨幕已如灰簾般鋪天蓋地壓來。
    “大人您看!”阿生倒吸了口氣,“這天色黑得跟鍋底似的,怕是要下暴雨了!”
    裴羨緩步走到亭邊,淺青廣袖垂落如流雲,修長指尖伸出簷外。
    豆大的雨珠砸在掌心,順著指縫滑落而下,在磚麵洇開細小的水痕。
    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