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真這麽平靜,還是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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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數到三,若他不推開她,她便繼續。
裴羨在少女啟唇的瞬間,眉梢仍凝著慣有的克製與疏離,剛欲抬手,卻沒想到身前的少女竟直略過了一、二。
直接念出“三”來。
裴羨多年來無悲無喜,無欲無求,早已將情緒煉就得如波瀾不驚。
可雲綺偏要掀動這潭死水,話音未落,她帶著熱氣的呼吸已撞在他冰涼的下頜。
裴羨側頭避開的動作是本能,薄唇卻擦過她光潔的前額,觸感輕若雪融,仍讓他眸底那片萬年不化的寒潭不受控地漾開漣漪。
事情的發展完全偏離軌道。
當裴羨手掌按上一旁木架時,木料與牆麵相撞發出一聲悶響,橫欄上的青瓷筆洗晃動一下,險些墜地。
他卻隻能任由胸口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
方才唇舌交纏的濕熱纏綿仍在齒間翻湧,她舌尖的柔軟與熾熱尚未消退,那抹甜軟殘留在他唇間,連呼吸都裹著令人顫栗的餘韻。
雲綺的指尖還搭在他腰間,隔著層薄薄的衣料,他卻能清晰感受到那點灼人的溫度,像火星落在冰封的荒原。
裴羨再次轉過臉時,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少女嫣紅水潤的唇上。
他微仰下頜,露出青筋隱現的脖頸,喉結滾過一道極細的、近乎戰栗的弧度。
兩人的喘息在寂靜中交纏。
他仍站得筆直如鬆,可貼在木架上的掌心已沁出薄汗,將那片清冷的禁欲氣息,暈染開一絲隱秘的、動搖的熱。
而始作俑者卻毫無心虛之色。
那雙本就清亮的眸子,此刻蒙著層水光,像春雪初融的溪澗,偏偏又裹著化不開的灼熱,直勾勾撞進他的眼底。
他望見她輕啟唇瓣,用口型無聲念出兩個字。
——喜歡。
她是在說,喜歡他?
不是早就知曉,她心悅自己嗎。
何況他應該清楚,眼前的人能肆無忌憚將“喜歡“與“想你”掛在嘴邊。今日說喜歡,明日或許便不喜歡了。此刻說喜歡,下一秒也可能轉作不喜歡。
可為何——
心髒竟會因這連聲響都不曾發出的兩個字,有一瞬的跳動。
大概, 隻是錯覺。
外間用飯的阿生聽見響動,立馬朝屏風這邊看,詢問道:“大人,您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吩咐?”
裴羨深吸口氣,驟然與身前之人隔開尺許距離。
屏風後似一片寂靜,聽不到回應。
阿生當即放下碗筷,三步並作兩步,神色焦急地朝屏風這邊奔來。
入眼便是裴羨立在博古架前,脊背繃得筆直,右手虛搭在架子上,指節泛白。青色素衣垂落,麵上依舊是慣常的清冷淡漠。
而雲綺側身立在書架前,少女白皙纖細染著蔻丹的指尖,正翻動著一本《呂氏春秋》。書頁翻過嘩的一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阿生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他家大人素來神色不見波瀾,此刻頸側卻青筋微凸,喉結處的肌膚泛著極淡的紅,似乎還染著未褪的薄汗。
那位雲大小姐呢,唇瓣比先時更顯嫣紅,水潤得似含露的花瓣。
臉頰也染著淡淡緋色,卻非怯弱之態,倒像被暖風吹開的桃花,明麗而自若。
這屏風後的炭火,有這麽熱嗎?
竟叫素來清冷的大人沁出薄汗,又令少女麵上添了三分灩色。
雲綺挑眉看向阿生,眼尾微揚間,似在傳遞這裏一切如常的訊息。
“那個,雲大小姐……”
阿生幾番猶豫,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雲綺眼波懶懶流轉,漫不經心道:“怎麽?”
阿生一閉眼,一咬牙提醒道:“那什麽,您手裏的書拿反了……”
常年隨侍大人身側,教養讓阿生知道,不該隨意對旁人指指點點。
可此刻瞧著眼前那這位雲大小姐將書脊朝外、書卷倒執,拿著一本反了的書還看得津津有味,實在讓人不忍直視。
好歹先前十幾年也是被當成侯府千金養大,這位大小姐怎的草包至此啊!
連他這幾年被大人時常教導,都能認識不少字了。
然而當事人卻絲毫不見羞恥,唇角勾起的弧度反而更深。
隻挑眉瞥了眼手中書卷,直接合上書頁晃了晃:“還真拿反了呢,謝啦。”
又歪頭道:“這麽看,我和你家大人倒真天生一對呢。他胸藏萬卷,我目不識丁,我們簡直天造地設。”
阿生才是簡直聽不下去了。
他家大人驚才絕豔,文能草擬國策安邦,武能執卷論兵定策,滿朝文武誰不讚歎大人才華,連陛下都常說“裴卿一言,勝讀十年經史”。
京中貴女圈中的其他女子,多少是惦記著大人愈發研習詩詞書畫。若要與大人相配,縱不能博古通今,至少也得知書達理、端方賢淑吧?
偏這雲大小姐,說得好像她越是大字不識,就越與他們大人天生一對。
可也不知為什麽,此刻瞧著她那晃著書卷笑眼彎彎的模樣,竟讓人一點都討厭不起來。
甚至還讓人覺得……這位大小姐竟也有那麽幾分,坦率可愛?
阿生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進水了,趕緊晃了晃自己腦袋。
裴羨那雙眼似倒映著天邊雲影,卻連一絲漣漪都未曾驚起,對阿生道:“你先出去吧。”
阿生立馬應是,連忙退下。
屏風後的空間,一時又隻剩雲綺和裴羨兩個人。
雲綺本以為,裴羨會就著先前的那個吻質問,或是生氣。但他沒有。
他隻是垂下眼簾,周身似籠著層清冷淡漠的霧,淡淡開口:“若是身子暖過來了,便出去用些膳食吧。”
話音落下,他轉身拂袖,往屏風方向走去。
就好像先前那旖旎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雲綺看著他消失在屏風後的背影,微微挑眉。
這位裴丞相,表現得比她想象中平靜得多啊。
真是這麽平靜嗎。
還是裝的?
若是真的,他的心,就真是這麽一潭死水嗎。
雲綺踏出屏風時,時值傍晚,客棧外的大雨卻如簾般斜織而下。
這麽久過去,雨勢絲毫不見減弱,將天地染得愈發沉暗,連門內燈籠都透出朦朧的暈光。
慈幼堂的孩子們都圍坐在廳內一角的燈籠下,膝頭擺著竹篾與彩紙,正屏息凝神地糊紙鳶,這是吳大娘給孩子們安排的消遣。
這些孩子都很安靜乖巧。聽不見任何吵鬧聲,隻聽得見竹篾折斷的輕響、漿糊刷蘸取的細聲,還有他們偶爾小聲交談的聲音。
吳大娘早叮囑過他們,要他們吃了飯自己玩自己的,莫擾了裴大人與雲姐姐用飯。
八仙桌上擺著四菜一湯,是吳大娘特意給他們留出的晚膳。
桌上皆是少油鹽的清淡菜式。
一碟清蒸鱸魚、一碟素炒三絲、一碟涼拌木耳,還有一碗冬瓜排骨湯。最顯眼的是中間那盤通紅的清蒸蝦。
兩副細瓷碗筷工整擺著,裴羨已坐在桌前,脊背挺直,雙手搭在膝上,麵前的白粥尚未動匙,顯然在等她。
雲綺挨著他坐下,像是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裴大人今日奔波勞苦,多吃些。”
睡了隻兩個多時辰,寅時初便起身趕往青嵐山,又在聽風亭枯坐一天,的確是奔波勞苦。
隻是極少的睡眠或是枯坐整日,對裴羨而言算不上勞累。他從很多年前,就已經習慣了。
雲綺嘴上說著讓裴羨多吃點,自己卻看了眼桌上的飯菜,興致缺缺。
筷子在碗邊轉了兩轉,最後隻夾起碗裏一撮米飯送入口中,嚼了兩下便懨懨擱下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