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這是,她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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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室在景和殿西側,室內不算寬闊卻雅致。
    淺灰雲紋氈毯鋪地,北牆紫檀案上放著古籍與插玉簪花的汝窯瓶。居中是老雞翅木海棠茶桌,配著月白錦緞椅墊。
    茶桌一角擺著銀茶具,小巧銀壺正飄著細白水汽,氤氳在空氣中。窗外竹林風吹葉響,襯得靜室更顯適合同坐喝茶。
    楚翊此刻坐茶桌東側的圈椅上。
    一襲玄色錦袍繡著暗回雲紋,隻領口、袖口淺淺幾重,襯得他肩背挺直,貴氣卻不張揚。
    他容貌俊朗,眉峰銳利卻沉靜,眼尾平展、唇色偏淡,下頜線利落,臉上幾乎沒有情緒,喜怒難辨。
    雙眼極深,像浸了墨的黑曜石。偶爾抬眼,睫羽平穩不動,讓人猜不透他深沉眸底藏著的心思。
    靜室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打破了室內的沉靜。
    楚翊搭在茶杯耳上的手頓了頓,原本垂著的眼緩緩抬起,落向門口。
    祈灼正站在門內,左手自然扶著根烏木手杖。老料烏木泛著溫潤深褐光澤,杖身光滑如脂,僅距頂端兩寸處鑿了圈細淺回紋。
    這次見麵,他已經並非如上次那般坐在輪椅上,而是能正常行走。
    隻不過步幅比尋常人略小,但走得沒有半分滯澀。明明是在慢慢適應恢複走路,卻被他走出了幾分閑散意味。
    肩背挺得舒展,右手隨意垂在身側,連垂在額前的碎發被風拂動,都透著股漫不經心的俊朗,眉眼間映出散漫風流。
    他抬眼掃過室內,目光先落在楚翊身上,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
    沒急著開口,反倒握著杖柄輕輕敲了敲地麵,發出一聲清淺的響。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挑,語氣裏帶著點雲淡風輕的打趣:“真是稀客,沒想到都入了夜,四哥還特意來看我。”
    楚翊的目光從他臉上緩緩移開,沒有半分刻意,卻不動聲色地將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先落在他握著杖柄的手,指節修長,沒有戴任何玉扳指或戒指。
    再掃過他衣袍的領口、腰間,衣襟平整,隻係著根素色錦帶,沒有掛玉佩、香囊之類。
    最後落在他的腿上,也空空如也。
    一圈看下來,沒有任何特別的配飾。
    楚翊眸色深沉,這才將目光收回來。
    看來,她讓人給祈灼送來的,至少不是什麽貼身的配飾。
    片刻後,楚翊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聽不出情緒,隻麵上掛著幾分浮於表麵的歉意:“的確,我該早些過來,此事是我這個做四哥的不對。”
    祈灼自然也捕捉到了,楚翊那不動聲色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從他的手掃到腰間,再落到腿上。
    他在看什麽?
    祈灼指尖輕輕摩挲著手杖頂端的暖玉。
    目光流轉間,心裏隱約猜透幾分。
    但他沒點破,隻慢悠悠坐到對麵圈椅上,手杖斜斜靠在椅邊,動作舒展。
    楚翊見他落座,才緩緩抬眼,目光落在祈灼的腿上。
    熱水還在爐上燒著,水汽氤氳中,他語氣平淡地開口。
    “上次在聚賢樓,七弟還是坐在輪椅上。沒想到才過了不到十日,竟然就能如現在這般行走了。”
    “也不知,七弟是突然尋得了什麽神醫,先前數年都治不好的腿疾,短短幾日就幫你治好了。”
    這話聽著滿是關切,實則綿裏藏針。
    楚翊分明是在給祈灼挖坑。
    畢竟,這腿疾纏綿數年,連父皇屢次派遣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如今怎會突然痊愈?
    是因為從前沒遇著醫術卓絕的神醫,還是這個患腿疾之人,根本就沒想過要治好?
    若是後者,那便是欺君。
    可祈灼神色分毫未變,麵上那抹散漫的笑意反倒更濃了些:“四哥怎知,是有人幫我治好了腿疾?”
    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意味深長,“——隻不過,幫我治腿的並非什麽神醫。”
    “她不過是為了我的腿疾,翻遍醫書古籍,耗了無數心思,還親手為我針灸配藥罷了。”
    楚翊的目光驟然晦澀幾分。
    祈灼口中的“他”是誰?
    一個尋常大夫?
    若隻是大夫,他絕不會用這般語氣,看似漫不經心地提起,字裏行間卻藏著隱隱的挑釁。
    是他……還是她?
    楚翊喉結微滾,壓下心頭波瀾,麵上仍維持著深沉平淡:“是嗎。”
    “我倒是很好奇,這位僅憑自學醫術便勝過宮中禦醫,還能一舉治好七弟腿疾的大夫,是什麽人。”
    “四哥真想知道?”祈灼忽地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話鋒陡然一轉。
    “那我若是說,醫病本在其次,我的腿能好,是因為她給了我一個必須好起來的理由呢?”
    楚翊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什麽理由?”
    祈灼將手肘抵在圈椅扶手上,右手輕托下巴,指節修長分明,指尖漫不經心地蹭過下頜線。
    他眼尾微挑,狹長的眼眸裏盛著幾分慵懶,卻又染著毫不掩飾的張揚,和幾分肆無忌憚。
    盯著他的眼睛,唇邊勾起笑意:“她說,輪椅上能用的姿勢,太少了。”
    楚翊的手猛地攥緊扶手,又在下一瞬緩緩鬆開。
    指腹摩挲過冰涼的木紋,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說的人,真的是她。
    楚祈說,輪椅上能用的姿勢太少了。
    他指的是哪方麵的姿勢。
    已經用過的姿勢又是什麽。
    他們之間,竟然已經進展到了這般地步嗎。
    思緒翻湧間,靜室的門忽然被推開,楚臨的身影忽然出現。
    他腰束玉帶,步履間帶著幾分儲君特有的氣度,看向坐在椅上的祈灼,臉上揚起溫和的笑意。
    “剛從父皇那邊過來,想著過來瞧瞧你,沒成想一進門就聽見動靜,原是四弟也在。”
    說著,他走到案邊,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似乎也有些詫異。
    “我倒是沒想到,你們倆如今關係還挺親近,今日竟能在一處喝茶閑聊了。”
    祈灼唇角彎了彎,語氣聽不出真假,悠悠開口:“那是自然。我與四哥怎麽也算是手足兄弟,關係自然是親近的。”
    恰在此時,案上銀壺發出咕嘟的沸水聲,水汽嫋嫋升起。
    祈灼挑了挑眉,抬手取過一旁的紫砂茶壺,捏起茶荷,將細碎的茶葉緩緩傾入壺中,動作行雲流水,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雅致。
    沸水高衝而下,茶葉在壺中翻滾舒展,他稍作停頓,待茶香漫開,才傾壺注茶,琥珀色的茶湯沿著杯壁緩緩流入白瓷茶杯,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滿。
    做完這一切,他端起茶杯,遞到楚翊麵前,眼皮輕輕一掀:“四哥嚐嚐,我這裏的茶如何。”
    楚翊的目光落在那杯茶上,眸光晦暗地伸手去取茶杯。
    然而祈灼遞茶時,袖擺微揚,一縷極淡的香氣倏地鑽入他的鼻尖。
    這香氣,他聞到過。
    那日從清寧寺回京的馬車內,狹小的空間裏滿是她的氣息。
    他曾低頭吻在她的發間,鼻尖縈繞著這縷馨香,又順著她柔軟的發絲緩緩下移,唇瓣落在她溫熱的耳側。
    他的吻帶著灼熱的溫度,輕蹭過她細膩的耳廓,將她的氣息與身上的香氣盡數攫取,刻進記憶裏。
    這是她的香氣。
    這是,她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