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盡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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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輕啟,一股清冽的冷香撲麵而來,混著淡淡的水汽,愈發襯得室內清寂。
    外間是尋常的起居之所兼書房,陳設極簡。一張素木書桌臨窗擺放,案上隻放著幾卷書冊、一方硯台,還有一支狼毫。
    桌旁立著個古樸的梨花木書櫃,裏麵整齊碼著各類典籍,沒有多餘的擺件。地麵鋪著素色麻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牆角置著一張素木床,鋪著淺灰床褥,沒有帳幔,隻疊著一床素色錦被,整體透著一股不染塵俗的克製與清簡。
    外間與內間以一道半透的素色紗簾相隔,簾上同樣沒有任何繡飾,隻隨著推門而入的風,輕輕漾開幾縷漣漪。
    水汽正從紗簾後漫出,氤氳了簾布,將內間景象暈染得朦朧一片,看不真切。簾後氤氳彌漫,隻隱約辨出一方青石浴桶的輪廓。
    水汽中,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靜浸在水中,背對著簾外,一動不動。烏發垂落,幾縷濕發垂落的弧度模糊不清,肩背線條隱在霧裏,清雋卻透著難言的孤寂。
    沒有多餘的動作,唯有偶爾極輕的水聲,又歸於沉寂。那份安靜不是平和,而是浸著落寞的沉滯,即便隔著朦朧紗霧,那份清冷裏也裹著化不開的孤峭。
    雲綺的動作很輕,腳步落在素色麻毯上,悄無聲息。
    許是裴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竟全然未察覺有人闖入他的臥房。
    雲綺輕輕合上門,門軸未發出半點聲響,隨後抬眸,目光在清簡的室內緩緩掃過。
    她沒有直奔內間,反倒腳步輕緩地,走向了臨窗的桌案。
    桌案收拾得一絲不苟,書冊碼放整齊,硯台洗淨歸位,連狼毫筆都規規矩矩擱在筆山上,透著主人極致的克製與規整。
    不過引起她注意的卻是案角,一遝畫紙被一方溫潤的青石鎮紙壓住,邊角都都像是曾被無數次撫平,不見絲毫褶皺。
    雲綺繞到桌旁,輕輕拈起最上方的一張,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細細打量。這一看,她的眸光有那麽一絲細微的顫動。
    這些畫紙上畫的人,都是她。
    裴羨的畫工堪稱出神入化,落筆精準卻不失靈動,每一筆都透著卓絕脫俗的功底。
    第一張畫裏,青磚牆爬滿翠綠藤蔓,巷弄深處,少女雙臂緊緊環著男人的腰間,身子微微後仰,仰頭望過來的模樣格外清晰。
    那雙眼睛蒙著層薄霧般的水光,澄澈透亮,像是被春雨浸潤過的琉璃,滿是執拗與真切。
    雲綺一眼便認出,這是她穿來後與裴羨的第一次相見的場景。
    在鏡湖畔,她拉住要離去的他,說出“我想你了”。而後又撲進他懷裏,這般緊緊環著他的腰,不肯撒手。
    指尖揭過,第二張畫映入眼簾。
    燈火通明的宮殿內,青玉案前,戴著麵紗的少女素手執筆,眉眼低垂,正專注地勾勒著筆下圖景。
    滿堂賓客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卻從容自若,眼角眉梢帶著幾分氣定神閑的張揚,連鬢邊垂落的發絲都畫得栩栩如生。
    雲綺記得,這是榮貴妃壽宴上,她當眾為榮貴妃作《金翎瑞鹿圖》時的模樣。
    第三張畫,一道屏風隔開了喧囂。
    屏風外隱約能看見嘰嘰喳喳的孩童身影,屏風內,燭火輕晃,少女踮著腳尖,雙臂緊緊攀著男人的後頸,仰頭主動吻了上去。
    兩人唇瓣相貼,難分難舍。畫中的空氣仿佛都化作了繾綣的絲絛,將這份濃得化不開的悸動,盡數定格在紙麵之上,連光影都透著熱烈。
    雲綺想起,這是暴雨那日在歸雲客棧,裴羨在雨中抱著她歸來,她在屏風後數到三便直接強吻他的畫麵。
    第四張畫是晴日裏的光景。
    陽光下,少女蹲在院內,裙擺鋪散在青草地上,正笑著陪一群孩童追逐嬉戲。
    她眉眼彎彎,笑容明媚得像揉碎了的陽光,連眼底的暖意都要溢出來,那般鮮活靈動,瞧著便讓人心髒發軟。
    雲綺憶起,這是她在慈幼堂新住處偶遇裴羨,他還在廚房親手給她包雲吞那日,她陪著院裏的孩子玩耍時的場景。
    一張接一張往下翻,畫紙上的身影或嗔或笑,或靈動或執拗,每一張畫的都是她,都是她猝不及防闖入裴羨生命裏的那些瞬間。
    他的筆觸細膩到了極致,連她不經意間蹙起的眉峰、笑時揚起的唇角弧度,甚至眼底一閃而過的神色,都還原得分毫不差。
    這般高超的畫工,這般藏在筆觸裏的細致描摹,不愧是驚才絕豔的裴大人。畫工不在她之下。
    雲綺忽然想起阿生先前告訴她,裴羨的母親工於丹青,自小便是母親親手教他作畫。
    原來,這個麵上永遠清冷寡言、不聲不響的人,竟將所有未曾宣之於口的情愫,都在無人處融進這一張張丹青裏,藏得這般深。
    他是在心裏默默想了她多少次、念了她多久,才能讓那些過往在無數次回憶中愈發清晰。
    才能將每個場景裏的她,如此鮮活、如此真切地複刻在紙上。
    畫這些畫的時候,他心裏在想什麽?
    是回味她撲進懷裏時的溫熱,還是屏風後唇瓣相觸的悸動。
    是靠著這些反複回味的過往,慰藉那些見不到她的漫長時光。還是在一筆一畫中,安放自己深藏心底的眷戀。
    就在這時,內間的素紗簾後忽然傳來輕響——是浴桶水聲漸歇,裴羨已然洗畢,從水中起身。
    燭火在案頭輕輕搖晃,暖黃的光透過氤氳未散的水汽,將紗簾映得朦朧。隱約能瞧見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背對著簾外。
    水珠順著光潔的脊背往下淌,滾落的軌跡在朦朧光影裏若隱若現,襯得肩背線條清雋,卻又帶著一種清冷勾人的禁欲感。
    裴羨自始至終沒聽見外間的半點聲響,他有些恍惚,去取掛在屏風側木架上的幹淨外衣。
    他以為自己內心平靜,可那細密的心痛,卻像無聲漫上來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浸透四肢百骸。
    隱痛如附骨之疽,絲絲縷縷鑽出來,纏纏繞繞織成一張網,勒得人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疼。
    她此刻,應該還和那位七皇子在一起吧?
    他們此刻或許正相擁著耳鬢廝磨,或是相吻得難舍難分。
    亦或是,在做更親密的事。
    裴羨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水汽的微涼。他這樣的人,或許本就不該有任何奢望。
    他不如那位七皇子,能毫不遮掩地護她周全,愛得毫無保留。不如那位謝世子,情緒外放,能坦然將滿心歡喜說與她聽。也不如那位霍將軍,即便沉斂,也能讓她清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在意。
    他的愛來得太遲,從前還讓她受了那麽多委屈。
    世人皆歎他穎悟絕倫、智計超群,朝堂之上、世事之間,再複雜的困局他都能勘破。可唯獨在她麵前,他隻覺自己愚鈍。
    想要愛她,卻連如何愛她、如何將自己毫無保留地獻給她,都覺得茫然。
    他隻希望她能真正開心。
    若是她和七皇子在一起更快樂安穩,他願意放手。從今往後,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念著她,願她歲歲平安、事事順遂。
    裴羨垂下眼簾,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周身的孤寂如霧氣般愈發濃重,幾乎要將他整個人裹住。
    他身上未著寸縷,肌膚還凝著未幹的水痕,順著清冷的腰線緩緩滑落。
    剛將外衣鬆鬆披在肩上,還未及合上衣襟,忽然有一雙溫熱的手從背後伸出,輕輕環住了他赤著的腰腹。
    肌膚相觸的瞬間,那灼人的溫度順著肌理驟然蔓延開來。
    “——別動。”
    “這次,我可真是來劫色的。”
    慵懶的嗓音,尾音微微上揚。裴羨渾身一僵,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話音未落,環在他腰上的一隻手,指尖貼著緊致分明的腹肌輕輕摩挲,又一寸寸緩緩下移。
    然後,盡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