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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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管家麵上潮紅,額頭見汗,聲音艱澀。
    “許老觀主閉了關,老奴沒見著,隻見到了孫道爺,道爺說,這通幽神符,乃是前周惠帝在位時命他們老觀主製的,現在他老人家年歲大了,體力衰竭,老眼昏花,手也抖得不成樣子,再也製不成,統共沒剩下幾張。”
    如此稀少珍貴,當然不好求,但鎮北侯府還是很有幾分麵子。
    “道爺說,通幽冥之事講緣法,若有緣,神符成灰,回信立至,若無緣,也不能強求,望夫人能,能節哀。”
    薑氏深吸了口氣,沉默半晌,命人取來紙筆。
    她有數不盡的千言萬語,最後卻也隻淚斑斑,幹巴巴地,落了幾句話在紙麵上。
    ——‘汝早早魂歸蒿裏,母每思泉下孤寒,痛徹心扉,欲遣人侍奉,然幽冥之道,未悉其詳。’
    ‘今具各色人役,憑爾擇取,是要紅粉佳人,鋪床疊被?要健碩仆從,駕車馭馬?要勇武之兵士,可征戰四方?’
    楊菁待她寫完,拿了信封遞過去,讓薑氏把信塞好封住,擺在桌上,又遞了火折子,讓她親手燒了神符。
    薑氏素來強硬能幹,此刻,點個火折子卻是三次才著。
    周圍安靜得出奇,好像連風都變得小心翼翼。
    典秋眼睛似抽筋,使勁朝楊菁擠眉弄眼,隻他眼睛都快擠沒了,這位楊文書紋絲不動,根本沒有他想象中的小動作。
    神符燃盡,整個院子沒有半點變化,既無突起的煙霧,也無陰風陣陣,楊菁左右看了看,隻見薑氏整個人僵立當場,神遊天外,其他人都是神色古怪。
    顯然沒有多少人肯相信,下頭真能給什麽回信。
    楊菁卻不管這些,直接取了把剪子,看都沒看,當著眾人的麵直接一剪子剪開,取出剛封在裏頭的那信,轉手遞到薑氏麵前。
    薑氏雙手微顫,遲疑良久,沒接時心裏七上八下,這一接,整個人瞬間僵住。
    左右幾個丫鬟齊齊驚呼,管家更是抖得和篩子似的:“這,這?”
    這信明顯不是薑氏所書的那一封。
    薑氏閉上眼,用力揉搓了一把臉,掙紮半晌,才微微顫顫睜眼定睛看去,仔細看了許久,終於小心翼翼把信展開。
    這一看,薑氏卻有些失望,隨即又頭皮發麻。
    “啊!?”
    左右下人驚得得腿腳隱隱發軟。
    這確實是來自下麵的回信,但回信的果然不是司徒衍,而是司徒家一位數年前故去的三叔公。
    本來是暗褐色的字,展開不多時,竟一點點變成了血色,分外駭人。
    三叔公生前是個沒用的,唯獨寫了一手好字,死後多年仍具風骨,但內容卻讓人毛骨悚然。
    “……殉者都是聚怨而成,下來後無知無識,時時刻刻折磨於我,他們割裂我的頭皮,往我腦袋裏灌鐵漿,一根根拔掉我的指甲,還把我投入鑊湯,多年下來,我真是恨不能魂飛魄散……”
    薑氏駭然失色,手抖得止不住,差點扔了信紙。
    陰風陣陣起,婆娑樹影都仿佛帶出些詭譎。
    三叔公死了有十年光景,當年他去世那會兒,京城殉葬成風。
    到底給三叔公殉了多少人,薑氏根本記不得,可她身邊幾個管家都是知道的。
    “那時候家裏並不寬裕,殉的其實不算多。”
    三十個婢女,三十個健仆,兩個大廚,四個轎夫,兩個馬夫,兩個大夫,如此而已。
    和動輒數百殉葬的宗親權貴比,司徒家已經儉省得很。
    薑氏眼前恍惚了一瞬,好像看到兒子淒涼地倒臥在暗紅的忘川河邊,無數漆黑的影子在使勁撕扯他的身體。
    她登時嚇得臉色煞白,幾乎支撐不住,搖搖欲墜。
    院子裏也亂了套。
    楊菁特別嫻熟地歎了口氣,拽著典秋,並一個差役往旁邊一避,由著幾個婆子扶薑氏到旁邊偏房裏躺下,迭聲喊大夫。
    春梅等一群婢女下人,卻是喜極而泣。
    不光是婢女,其他仆人之前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念,再者,同在海棠苑當差,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如何能一點感情都無?
    婢女們強忍著待管家等護持薑氏的背影遠走,團團圍攏,壓著嗓子痛哭。
    楊菁歎了聲,讓人給她們送水過來洗一洗。
    從侯府出來,一路回衛所,黃使正吊著筆頭不知寫些什麽,典秋砰一聲就撞到椅子上,抱著腳哎喲了好幾聲。
    楊菁:“典評事,一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想什麽?”
    典秋猶豫了下,運了運氣,鄭重問:“那啥,楊文書,就是那個什麽神符,能給底下寫信的那玩意,真的假的?”
    楊菁:“……”
    還當他一門心思都在破案上,沒成想,最在意的卻是這個。
    楊菁眼見黃輝抬眸看過來,低聲把自己在侯府糊弄製止了一回殉葬事宜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黃輝登時了然:“都傳抱月觀欠了咱們謝使好大的人情,看來,這人情確實不小。”
    典秋看看楊菁,又看看黃輝,臉上迷迷瞪瞪的。
    楊菁伸手將桌上的油燈撥亮些,又叫周成拿了筆墨紙硯過來,這才從袖中取出信封放在桌上。
    “你也想問?不必神符,這便問吧。”
    晚風吹拂,燈光搖曳,滿衛所的刀筆吏們各忙各的。
    典秋搓了搓手,坐下來拿起筆磨蹭半天,磕磕絆絆寫了幾行字:“敢問老兄可見過一少年,叫蘇陳,十六七歲,擅琴,愛畫,喜著紅衣,愛佩木劍。”
    “他是去年九月份下去的,若是得見,勞尊駕告訴他一聲,這都快一年了,我心裏總七上八下的不安穩,讓他趕緊托個夢給我。”
    典秋伏案寫好,猶豫了再猶豫,咬咬牙封入信封,抬頭眼巴巴地看著楊菁。
    楊菁:“……”
    她一向隨心隨性,此時倒略有一些負罪感。
    歎了口氣,一眾目光之下,楊菁把信封一撕,從裏扒拉出一張紙。
    典秋趕忙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滿頭霧水——上頭隻有一連串狗爪印。
    “啊?這是讓底下的狗給看見了!?狗還會給我回信?”
    黃輝都哭笑不得:“哦,豈止是回信,用的還是我們諦聽專用的桑皮紙,這狗還挺厲害。”
    典秋趕忙舉起,對著燈光仔細一看,紙麵的暗紋還是隻獬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