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這半年像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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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騎術。”
    傅懷硯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像鬆針輕輕掉在雪地上。
    “這山道又滑又陡,全是雪,一般沒經驗的騎手可不敢大意。你控著韁繩穩得很,這馬聽話得像你自己的手腳,上山頂就跟走平路似的。就算邊關的老騎兵,也未必能比你強。”
    傅懷硯的話裏沒什麽花哨的詞兒,就是實實在在看到啥說啥,透著真心實意的佩服。
    他下巴擱在她肩上,好像還極其輕微地、帶著點讚許的意思,在她肩胛骨的弧度那兒蹭了一下,像是在無聲地加重這份讚歎。
    山頂的風卷著小雪粒吹過,掃過葉卿棠有點發燙的耳尖和睫毛。
    山頂的風呼呼地吹,卷著碎雪撲在兩人臉上,可空氣裏那份安靜卻散不開。
    葉卿棠能清楚地感覺到肩上傅懷眼下巴沉甸甸的溫熱,還有耳邊那低低嗓音裏一點不掩飾的誇獎。
    她握著韁繩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沒回頭,眼睛還是望著遠處那片被冰雪蓋住的、望不到邊的銀色世界。
    傅懷硯的聲音帶著雪後空氣的清冷,繼續在她耳邊響著,每個字都又穩又清楚:“剛才那段陡坡,雪底下藏著冰溜子,一般的馬很容易打滑摔倒。你手上控韁的勁兒,拐彎時壓重心的時機,都拿捏得剛剛好,連‘墨雲’這匹烈馬都服服帖帖的。”
    他的下巴在她肩胛那兒又極輕地蹭了一下,像在強調什麽。
    “要不是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葉姑娘你的本事,能精妙到這地步。”
    葉卿棠嘴角幾乎看不見地往上彎了彎,那點笑意很淡,很快就藏進鬥篷的絨毛裏。
    她沒吭聲,隻是稍微動了動身子,讓自己更自然地跟著身下駿馬平穩的呼吸和步伐起伏。
    傅懷硯的呼吸掃過她脖子旁邊露出的皮膚,帶著他特有的溫熱氣息,竟和這山頂刺骨的寒冷形成了奇特的對比。
    他安靜了一會兒,目光也投向那壯麗的冰雪山河,好像要把這大難之後難得的寧靜,還有眼前這姑娘的身影,一起刻進眼睛裏。
    山頂的風越刮越大,卷起更多的雪霧,在他們身邊打著轉飛舞,像一層流動的紗簾,天地茫茫一片,隻有身下墨雲踏雪的輕響。
    此近在咫尺的體溫和呼吸,是實實在在能感覺到的。
    傅懷硯先利索地翻身下馬,動作幹淨利落,隻在靴子邊揚起一小片雪沫。
    他轉過身,很自然地朝馬背上的葉卿棠伸出手。
    葉卿棠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微涼的手搭在他溫熱的手腕上,借力跳了下來,鬥篷在空中劃出一道深色的弧線,她輕盈地落在鬆軟的雪地上。
    山頂的風毫無遮擋地吹過來,掀起她鬢邊的碎發和鬥篷的衣角。
    兩人把馬韁繩隨便搭在一塊蓋著雪的巨石上,拍了拍墨雲的肩,讓墨雲安靜地低頭休息。
    他們並肩,踩著沒過腳踝的新雪,一步步走向視野最開闊的那處懸崖邊。
    站在懸崖邊上,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眼前卻一下子開闊起來。
    整個世界像是鋪了一層純淨無瑕的銀毯,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細碎晶瑩的光,亮得有點刺眼。連綿的山峰高低起伏,像凝固的銀色波濤,一直延伸到天邊,和同樣蓋著薄雪的灰藍色天空連在一起。
    近處,幾棵蒼勁的老鬆樹傲然挺立,彎曲的樹枝上堆著厚厚的雪,像披著蓬鬆的白絨衣。
    山風吹過,偶爾有雪塊從樹枝上簌簌掉下,在寂靜中發出清晰又遙遠的聲響,遠處還沒凍住的河流,像一條深青色的玉帶,在純白的雪原上彎彎曲曲,陽光灑在上麵,跳動著點點碎金。
    更遠的山坳裏,隱約能看到幾個小村子,屋頂上蓋著厚厚的雪,冒起的炊煙細細直直的,在沒風的空氣裏靜靜飄散,給這幅冰天雪地的畫添上了幾筆人間煙火氣。
    葉卿棠深深吸了一口冰冷清冽的空氣,那寒意直鑽進肺裏,帶著冰雪特有的純淨和凜冽,好像能把心裏最後一點塵埃都洗掉。
    她望著眼前這壯闊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景象,眼睛裏映著雪光,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悠遠和感歎,像是在對傅懷硯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真美……美得像假的。”
    她停了一下,目光依舊流連在那片望不到邊的銀白上,聲音散在風裏,“有時候,站在這種地方,會覺得像做了一場大夢。好像昨天……還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為了些完全不同的事兒忙忙碌碌。一轉眼,居然已經在這兒……掙紮快半年了。”
    傅懷硯側過頭看她,她清秀的側臉在雪光下顯得有些透明,長長的睫毛上沾著幾粒細小的雪晶。她話裏帶著一種他從來沒聽過的感覺和莫名的距離感。
    他沒打斷,隻是安靜地聽著,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微皺的眉間,捕捉著她語氣裏那份複雜難言的情緒。
    有疲憊,有迷茫,或許還有一絲藏得很深的孤單,但最終都沉澱為此刻麵對這天地奇景的平靜。
    葉卿棠似乎也沒指望他懂,她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帶著點自嘲的弧度:“世事難料,就像一場夢。這半年,像是把一輩子該嚐的滋味都嚐遍了。”
    她指的是瘟疫營地的生死煎熬,指的是剛到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和步步驚心。
    傅懷硯靜靜地聽著這些他不能完全明白、卻能清晰感覺到分量的話。
    他沒有追問那個“另一個地方”到底是哪兒,也沒深究那“一輩子該嚐的滋味”具體是什麽。他隻是看著她被風吹得微紅的鼻尖和那雙映著萬裏雪色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嘴角也慢慢勾起一抹極淡的、了然的笑意,低沉的聲音溫和地應道。
    “嗯。”
    就一個字,低沉又清楚,在呼呼的山風裏穩穩地落進她耳朵。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那蒼茫無邊的雪色山河,像是在無聲地讚同她說的美,也包容著她那份難以說清的夢境。
    山風吹起兩人的衣袍,嘩嘩作響,在這片被冰雪雕琢的寂靜山頂,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和回答。
    山頂的風卷著碎雪,掠過懸崖,在兩人之間打著轉。
    葉卿棠那句關於夢的低語還在清冷的空氣裏飄著,傅懷硯的目光卻已經從壯闊的雪景移回她的側臉。
    雪光照著她微垂的睫毛,鼻尖凍得有點紅,那份安靜下的疏離和疲憊,像一根極細的線,輕輕撥動了他心底某個角落。
    他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也許是這大難之後的空曠,也許是這山頂隻剩彼此的孤絕,又或許隻是她此刻毫無防備的脆弱。
    毫無預兆地,他微微側身,線條清晰的下巴離開了她單薄的肩,緊接著,他溫熱的唇,極其自然地、帶著點不由分說的勁兒,輕輕貼上了她微涼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