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叫我懷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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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著衣角的手頓了頓,有些意外,這時候已近子時,傅懷硯怎麽會來?
白天在紫宸殿分手後,他便再沒露麵,原以為他該回府了。她低頭掃了眼身上素色的軟緞寢衣,料子雖幹淨,卻終究是宮裏備下的常服,領口還鬆著半顆扣子,連忙伸手把扣子係好,又理了理鬢邊散亂的碎發,才應聲,“請傅大人進來吧。”
門被輕輕推開,傅懷硯的身影先映在地上,逆著廊下的宮燈,輪廓顯得有些沉。
他穿的還是白天那件藏青錦袍,隻是肩上落了點夜露的濕氣,鬢角也沾了絲涼意,顯然是在外頭站了會兒。
進門時,傅懷硯的目光先掃過屋中的炭盆,再落在葉卿棠身上,沒說話,先抬手解了搭在臂彎的素色披風,隨手遞給身後跟著的小廝,動作間帶著慣有的沉穩。
“貴妃娘娘情況如何?”
他開口時,聲音比白天低些,帶著點夜氣的清冽,沒繞虛禮,直接問起正事。
葉卿棠指尖還攥著方才疊衣時留下的褶皺,聞言鬆開手,走到炭盆邊的椅子旁坐下,聲音還有些未散的沙啞,“方才去看過一次,脈相比傍晚穩些,呼吸也平了,就是身子虛,還在睡。夜裏讓宮人盯著,有動靜會立刻來報。”
傅懷硯點點頭,目光落在她手邊的藥囊上,那青布囊就放在小幾上,邊角還沾著點未洗幹淨的淡紅痕跡,是白天在產房裏蹭到的。
他又看向她的手,方才換衣時她自己沒注意,掌心那道掐出來的紅痕還明晃晃的,此刻正隨著她握杯的動作,微微泛白。
“你沒歇著?”
他問,目光掃過桌上隻動了幾口的粥碗,碗沿還留著點粥漬,顯然沒吃多少。
葉卿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想起粥還在那兒,笑了笑,語氣輕描淡,“剛換好衣服,還沒來得及。倒是傅大人,這麽晚了怎麽會過來?”
“陛下留了話,讓太醫院這邊多盯著些,我過來看看有沒有要遞補的藥材。”
傅懷硯說這話時,視線落在炭盆裏跳動的火苗上,指尖無意識地碰了下盆沿,燙得微微縮了縮,才又補充道,“順便來問問你的情況,白天耗了那麽大的力氣,夜裏若缺什麽,盡管跟宮人道。”
葉卿棠愣了愣,沒料到他會提這個。
白天在昭華宮,她滿腦子都是止血、正胎位,根本沒顧上自己,此刻被他一提,才覺出後頸的酸痛又上來了,連帶著太陽穴也隱隱發漲。
葉卿棠端起桌上的溫水喝了口,壓下那點暈眩,搖搖頭:“不用麻煩,宮裏都備齊了,方才還溫了薑茶,挺好的。”
傅懷硯沒再說話,目光落在她鬢邊,那縷白天被他拂過的碎發,此刻又垂了下來,沾在耳後,露出一截冰涼的耳廓。
他抬手想替她拂開,手到半空又頓住,轉而拿起小幾上的藥囊,輕輕掂了掂,聲音放得更輕:“這裏麵的金針,我記得你第一次給我施針引毒的時候用的也是這套金針吧?”
“嗯。”
葉卿棠點頭,看著他指尖捏著藥囊的係帶,青布被他捏出一道淺痕,“這套金針是我常用的。”
他把藥囊放回原位,指尖無意間碰到她放在旁邊的手,她的手還帶著點涼,他頓了頓,很快收回手,轉而看向窗外。
“夜裏風大,殿門別開太寬,免得著涼。若貴妃那邊有情況,不用硬撐,我在附近的偏殿等著,讓人去通傳一聲就好。”
葉卿棠抬頭看他,他側臉對著燈光,下頜線繃得很直,卻沒了白天在紫宸殿時的強勢,反而多了點不易察覺的妥帖。她心裏微動,輕聲道:“多謝傅丞相費心,不過應該不用了,我守著就好。”
傅懷硯聽見“傅丞相”三個字時,腳步頓了頓,原本轉向門口的身子又轉了回來。
宮燈的光落在他臉上,衝淡了幾分朝堂上的冷硬,眉峰輕輕蹙了下,像是聽到了什麽不順耳的話,語氣卻沒帶半分苛責,反倒摻了點無奈的軟意:“傅丞相?”
他往前走了半步,離她更近了些,炭盆裏的火苗映在他眼底,跳動著細碎的光。
“還記得在疫區嗎?那時疫瘴蔓延得凶,臨時棚屋漏著風,我中了瘴毒燒得糊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你蹲在草垛邊給我施針,可不是這麽叫的。”
葉卿棠愣了愣,指尖下意識地蜷了蜷,小幾邊緣的木紋硌得指腹發疼。
那場景她怎麽會忘。
當時棚屋外滿是病患的呻吟,藥草快斷了,連幹淨的水都稀缺,傅懷硯燒得渾身滾燙,脈相亂得像團麻,她急得手心冒汗,顧不上什麽尊卑上下,湊在他耳邊喊“懷硯,撐住”。
她喊了好幾聲。後來他清醒了,她再想起那幾聲直呼其名,總覺得逾矩,慢慢就改成了“傅大人”“傅丞相”。
此刻被他舊事重提,像被人輕輕戳破了一層客氣的薄紗,底下那點不常有的熟稔露出來,讓她耳尖悄悄泛了紅,垂著眼,“那時情況太急了……滿腦子都是怎麽救你,沒顧上規矩。現在在宮裏,您是丞相,我總該守禮。”
“規矩?”
傅懷硯低低重複了一遍,目光落在她垂著的發頂,那縷白天被風吹亂的碎發又落了下來,沾在她泛紅的耳尖上。
他抬手,沒再猶豫,指腹先蹭到了那縷軟乎乎的碎發,輕輕往旁撥了撥,動作慢得像怕驚著她,末了指尖沒收回,反而順著耳廓的弧度,輕輕碰了下她微涼的耳垂。
葉卿棠耳尖猛地一熱,像被燙到似的,下意識往側挪了半分,卻沒真躲開。他的指尖擦著耳廓滑過去,留下點癢意,從耳尖一直漫到心口。她攥著衣角的手緊了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些,垂著的眼睫顫了顫,沒敢抬頭看他。
傅懷硯收回手時,指腹還殘留著她耳廓的溫度,他輕輕撚了撚,聲音放得更緩:“在旁人麵前,守禮無妨。但對著我,不必這麽生分。”
他抬眼,目光直直看向她,沒了平日的深沉難測,倒多了幾分認真:“叫我懷硯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