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滴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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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後,鄭明達確實感覺身體輕快了許多,多年的腰痛和耳鳴減輕了,精力甚至比五十歲時還要好一些。
    作為回報,他利用職務,為尹家的幾條“特殊物流”通道提供了關鍵掩護。
    那些冷藏車,那些貼著醫療器械標簽的箱子,那些需要絕對保密和優先通行的文件……他都簽過字,點過頭。
    他知道裏麵裝著什麽,或者說,裝著“誰”。
    起初他安慰自己,這都是為了尹家,為了大局。
    後來他漸漸麻木,甚至開始享受這種掌握他人生死的隱秘快感。
    直到“搖籃”基地被毀的消息隱約傳來,直到龍城開始接連死人。
    鄭明達猛然意識到,那些被裝進箱子運走的人,他們的“報應”,或許會連本帶利地找上門來。
    他開始睡不著,閉上眼就是那些沒有麵孔的影子,還有冷藏車壓縮機低沉的嗡鳴。
    他偷偷見了好友退休的政法高官程世安,得知對方也惶惶不可終日。
    兩人互相安慰,卻又從對方眼中看到更深的恐懼。
    程世安住進並且死在康華醫院後,鄭明達更是心驚肉跳。
    他不敢去醫院,甚至不敢再住原來的房子。
    他買下了這處位於龍城西郊半山的別墅,位置偏僻,住戶稀少,而且便於觀察山下的動靜。
    他雇人將頂層整個改造。
    牆體加厚,填充了隔音材料,窗戶換成了防彈玻璃,外麵還加裝了一層從內部操控的合金百葉。
    門是特製的,厚重,密封,隻能從內部開啟或通過特定密碼從外部打開。
    房間裏沒有棱角尖銳的家具,所有燈具都牢牢固定在天花板內,電線全部走暗管並套上金屬護套。
    他命人移走了所有可能產生異味或釋放氣體的物品,連牆麵塗料都選用了號稱“零揮發”的型號。
    房間一角堆著足夠的瓶裝水和高熱量食品。
    他甚至讓人在房間地板下預埋了獨立的排汙管,直接連接化糞池,確保在完全封閉的情況下,也能維持基本生活。
    做完這一切,鄭明達心裏稍微踏實了一點。
    但這還不夠。
    他需要更多“保護”。
    他通過以前的關係,秘密聯係上一位據說很有道行的“張大師”,花重金請對方來別墅布陣。
    張大師來看過後,指著別墅後山一片樹林說,那裏“陰氣沉積”,需要引陽光正氣對衝。
    他在別墅四周埋下七塊刻有符文的玉石,在靜室的天花板上用銀粉混合朱砂畫了一個複雜的八卦陣圖。
    又在靜室四角懸掛了四把桃木劍,劍柄上纏著浸過香油的五色絲線。
    “鄭老,此陣可暫避外邪。”張大師臨走前說,“但切記,心緒需寧。恐懼本身,便是招引陰煞的引子。”
    鄭明達連連點頭,送上一張數額可觀的支票。
    張大師走後,鄭明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靜室裏。
    他不敢開窗,不敢聽外麵的消息,每天隻是對著天花板上的陣圖發呆,反複背誦張大師教他的幾句安心咒文。
    可恐懼這東西,越是想壓,就越是瘋長。
    他開始出現幻聽。
    有時是細微的哭聲,有時像是金屬門關合的撞擊聲,還有時……是仿佛從牆壁裏滲出來的滴水聲,若有若無。
    他檢查過所有管道,沒有漏水。
    但他就是能聽見。
    他覺得,那是那些被運走的人,在提醒他,在找他。
    三家派員死亡的消息,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連盧家、崔家、樸家這樣的家族,派出的人都說死就死,死得一個比一個離奇。
    他鄭明達算什麽?
    一個靠著尹家施舍才多活了幾年,手上沾著無數肮髒秘密的老頭子。
    “報應”……它真的來了。
    而且不分對象,隻要是手上有惡,隻要和那些事有牽連,一個都跑不掉。
    鄭明達縮在靜室的角落,雙手抱住膝蓋,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汗水從額角流下,浸濕了衣領,但他感覺不到熱,隻覺得冷,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冷。
    他抬起頭,看向天花板上那個銀朱色的八卦陣圖。
    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些線條仿佛在緩緩蠕動,扭曲成一張張模糊的人臉。
    他猛地閉上眼睛,嘴裏開始急速念叨張大師教的咒文。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咒文背到一半,卡住了。
    後麵是什麽?
    他用力想,越想腦袋越是一片空白。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殘存的理智。
    不行……這裏也不安全。
    張大師的陣法或許有用,但肯定擋不住那種連三家家族都敢清場的“東西”。
    他得走,立刻走,離開龍城,離開這個國家,越遠越好。
    這個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
    鄭明達掙紮著爬起來,腿腳發軟,扶著牆才站穩。
    他走到靜室門邊,手按在密碼鎖上,卻又遲疑了。
    外麵安全嗎?
    從別墅到機場,這一路上……
    盧崔樸三人不就是死在路上的?
    鄭明達的手縮了回來,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
    走也是死,留也是死。
    他陷入了一種絕望的僵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靜室裏死寂得能聽到他自己呼吸的聲音。
    不,不能坐以待斃。
    鄭明達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他還有錢,還有很多很多錢,藏在海外賬戶裏,誰都不知道。
    隻要他能離開龍城,隻要他能坐上飛機……
    對,飛機。
    樸成賢是墜機死的,但那是小飛機,是私人公務機。
    他可以去機場,坐大型客機,混在幾百個乘客裏。那種飛機安全性高得多,總不會也……
    而且,他可以臨時買票,用假身份,誰也不知道他會在哪架飛機上。
    想到辦法,鄭明達恢複了一些力氣。
    他再次站起來,這次動作快了不少。
    他走到房間角落,從一個保險櫃裏取出幾本護照、幾張不同的身份證,還有一遝外幣現金。
    他把東西塞進一個黑色手提包。
    做完這些,鄭明達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門口。
    這次他沒有猶豫,快速輸入密碼。
    門鎖發出“哢噠”一聲輕響,門向內打開了一條縫。
    走廊裏空無一人,燈光昏暗。
    鄭明達提著包,側身閃出門,反手將靜室門關上。
    他沒有叫司機,也沒有通知任何人。
    別墅的車庫裏還有一輛平時很少用的舊車,鑰匙就在車庫的抽屜裏。
    他打算自己開車去機場。
    走廊很長,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鄭明達走得很快,心跳如擂鼓,耳朵豎起來,捕捉著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
    別墅裏很安靜,傭人似乎都在樓下。
    快到樓梯口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聽到了一種聲音。
    很輕,很細,像是……水滴落在金屬盤子上的聲音。
    嘀嗒。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