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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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一日。
    禹都博物館,人潮如織。
    “什麽破咖啡!”
    “讓你加冰水,你加開水是吧!”
    “這麽對客戶!你們公司其他人都死絕了嗎,什麽態度!”
    人群中擠擠挨挨艱難走過來的趙知靜,努力壓抑住即將爆表的怒火:“劉太太,實在抱歉,這裏人太多了,天氣又熱,我擠進來,冰都有些化了,我再給您重新點一杯,您看怎麽樣?”
    “太冰了。”
    “太甜了。”
    “不冰了。”
    “不想喝這款了。”
    ………
    第八趟。
    趙知靜雙手提滿了咖啡,沉重的袋子在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紋路,她低下頭狠喘了口氣,順便問候了對方八十八代祖宗,然後抬起麵無表情的臉:“劉太太,我把他們家這個類型的咖啡都買來了,您看看,”
    “哪!一!杯!”
    “合您的意呢?”
    劉太太輕蔑地瞧了眼對方。
    大紅色的手指甲敲了敲麵前的欄杆,輕描淡寫地打了個嗝:
    “不好意思,喝飽了,這些我不要了。”
    趙知靜氣笑了,一瞬間腦子裏略過很多畫麵,即將到期的房租,公司裁人的名單,兜裏已經廢棄的八張門票,以及塞滿垃圾桶的咖啡杯。
    生而為人,
    我比誰賤了?
    我他媽比誰賤了!!!
    一個助跑,一抬雙手。
    數十杯咖啡劈裏啪啦砸在富態的劉太太身上。
    瞬間,劉太太感受到了久違的涼意,從頭到褲衩。
    一副落湯雞的劉太太,與被汗水打濕、滿臉狼狽的趙知靜在這博物館裏,兩眼如野獸般激烈對視,眼裏除了彼此再也沒有別人。
    “啊!!!!!”
    “我要弄死你!!!”
    “來啊!死八婆!”
    “弄不死我,算你沒種!!!”
    人擠人的展覽台,以劉太太為中心。
    人群老老少少立即驚恐後退,迅速空出了兩米半的圓,眾人一邊吃瓜,一邊將戰場留給了這兩位戰鬥力驚人的女人。
    趙知靜內心雖有氣吞山河之勢,奈何沒有兩百斤的富婆有實力。
    掐著脖子,劉太太以絕對優勢把趙知靜壓在欄杆上。
    趙知靜被掐得翻白眼,但她也是個狠人,趁著劉太太得意大笑之時,伸出手摸到劉太太長長的美甲,用力一掰。
    五指連心,
    劉太太痛得發出嘶吼,反手一推。
    喀嚓一聲。
    趙知靜閉眼前的最後畫麵,是劉太太痛得扭曲的麵龐。
    她感到快意。
    “我靠!那個瘦一點的掉下去啦!”
    “我草草草!!好多血!流了好多血!出人命啦!”
    “哪個傻逼把大刀尖朝上展覽啊啊啊!”
    “完了,完了,完了,這欄杆是豆腐渣工程呐!”
    “檢查的時候也沒想到會有一座大山壓過去啊,頭兒,我們不會要坐牢吧——”
    北周。
    秋意微涼,永定河尤其是。
    岸上忽然喧鬧起來的聲音,仿佛隔了層水鏡,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趙知靜被水嗆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重新投胎了,但羊水可沒這麽冷,涼意嗖的一下讓她驚醒了過來。
    “咳咳咳,咳咳”
    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先反應過來了,感謝在遊泳館兼職的日子,趙知靜熟練地遊動起來,耳邊突然聽到有人在呼救:“救命啊!噗——我不會水!救命!噗——”
    “放鬆,不要掙紮,我先——”
    趙知靜正控製著對方往河岸邊艱難遊動,卻不料對方一掙出水麵,看清救命恩人後,嘴裏水都來不及全部吐出來,就破口大罵道:“噗——趙知靜,你個沒娘養的賤東西——”
    “我先弄死你!”
    拽人的手一鬆,趙知靜瞬間落水。
    酸軟的兩臂,瞬間灌滿了力氣,伸手拉住對方細瘦的腳踝,往水深處遊去。
    “噗——救——”
    “咕嚕嚕路——”
    可憐的梁小姐大張的嘴還來不及閉上,冰冷的江水便爭先恐極地往她胃裏灌去。
    河岸上又傳來聲聲疾呼。
    “她們又掉下去啦!!”
    “快!快!快!誰會水?快救人啊!”
    “林家的船過去了,他們家有會泅水的丫頭!”
    鎮北侯府。
    錦桂院燈火通明。
    猶如一滴水滴進油鍋,平素安靜的錦桂院突然喧嚷起來。
    雜役們來回奔走,滿園的桂花香裏,夾雜了一絲苦澀的藥味,引得枝頭的麻雀不適地打了個噴嚏。
    “都緊著皮子,閉上你們的嘴巴,做好手裏的事,我知道大家心有怨言,心思早已不在錦桂院,但大家一天是錦桂院的下人,就得守一天的規矩!縣主這裏要是出了差錯,侯爺必會過問!各位的賣身契,以及你們的老子娘兄弟姊妹,自有該去的地方,都記著你們是誰的人!前程重要,還是命重要,不用我春華再強調一遍!”
    “好了,散了吧!”
    “是。”
    春華訓完話,敲打完院裏的下人們,便撩開簾子進了屋。
    剛好與掀簾子出來的夏荷撞上,春華眉頭緊鎖,看夏荷臉色煞白,來不及罵她冒失,急忙小聲問道:“可是縣主,有什麽不好?”
    見夏荷還愣愣的,春華心一下子提了上來:“我去找老夫人,這麽久不來人問一聲便罷了,至少得求得令牌去太醫院,縣主她這樣——”
    “縣主她醒過來了!”夏荷趕緊抓住春華的袖子,又低頭湊到春華耳邊,神神秘秘地小聲道:
    “縣主把永定河的水鬼帶回來了!”
    “請太醫院沒用,得去找道士回來驅鬼!”
    春華:“………”
    春華看了看左右,揮手示意旁邊的小丫鬟離開,才小聲斥責道:“你瘋了,這種話也能說?你也不怕——”
    “我怕是怕,但那鬼不可怕,是隻主動輕生的鬼呢!”見春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深怕她不信,夏荷又補充道:“她一醒來,就直嚷嚷,說什麽怎麽還沒死的話,滲人是滲人了點,但我瞧倒沒什麽惡意。”
    春華不禁抖了下身子,拍了拍心口:“你莫要胡說,興許縣主這次是嚇到了。”
    “真的不是,春華姐姐!我沒有騙你!”夏荷堅持道。
    院牆外適時傳來一道貓啼,猶如嬰兒啼哭,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那道貓啼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消了聲兒,黑夜裏,令人毛骨悚然。
    夏荷跟春華各自打了個寒顫。
    “你怎麽冥頑不靈!你如何證明,證明,”春華語氣艱澀,用力絞緊了手中的帕子,“證明她不是縣主?我看你是累糊塗了,回去歇息會兒就好了。”
    夏荷年紀雖小,但性子卻是穩重的。
    春華相信夏荷在這個時候不會開玩笑。
    “鬼魂之事都是無稽之談!”春華最後斷定。
    夏荷急了,語調急促,慌忙反駁道:
    “她要是小姐,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賞賜我一巴掌,或者一頓板子了。”
    說來可笑,這府裏親情冷漠,唯一與縣主關係親密的侯爺又遠在邊關,也不知縣主如何形成了現在的性子,明明小時候也是會抱著她軟軟撒嬌的人啊,想到這裏,春華碰了碰臉上厚厚的脂粉,刺痛感讓她一瞬間清醒。
    摸了摸夏荷鬢邊翹起的碎碎絨毛,安撫道:“別怕,夏荷,你先守在這裏,別讓人進來,我進去看看再說。”
    趙知靜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
    望著床幔上垂落的流蘇,隻感覺渾身都痛。
    一邊以強烈的意誌力忍著痛,一邊心裏恨得要死。
    那個死肥婆!臭狗屎!我怎麽沒扇她幾巴掌!!!
    哎呀,好氣,隻怪她小小打工人,資本主義雄厚的肥膘幹擾了她報仇的途徑。
    哎,
    死肥婆一記泰山壓頂,直接給她幹古代來了。
    “早死晚死都得死,”
    “我踏馬怎麽還沒死?”
    “賊老天!幹她祖宗娘!我不想活!我不想活!”
    “你聽見了沒有?上帝?耶穌?菩薩?如來?玉皇大帝?誰特麽管這方的?”
    “快!殺了我!人道主義毀滅!求求了我真的不想活,我想長眠啊,讓我長眠吧——”
    春華:“……”
    夏荷說得沒錯,這隻鬼她居然不想活。
    這具身體,可是鎮北侯唯一的親閨女,貴為縣主之尊,她居然瞧不上?
    這次進來的姑娘年紀比剛才那個大,臉色雖然白了點,但手不抖,腰不彎,腿不顫,還有閑心擦桌子,動作姿勢說不出的韻味,趙知靜歪著頭,像看電影似的,被對方一板一眼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
    春華:“……”
    春華死死咬著唇,疼痛讓她沒有叫出聲來。
    昏暗的燈光下,這隻女鬼歪著頭,慘白著臉,斜著眼白瞅著她。
    “縣,縣主,您餓了麽?可要先用膳?”春華僵硬地轉過頭。
    房間裏落針可聞。
    蠟燭的燭油盈滿了燈台,光線一下子弱了下去。
    陰森的光影裏,對方眼眶裏強忍的淚珠一下子滾落下來。
    “吃吧。”半晌,床上的人傳來一道歎息。
    “是,縣主。”春華鬆了口氣,將燭台上的燈油撥了撥,屋子裏的光線又一下子明亮起來,她緩步走到門口,叫外麵的人把晚膳端過來。
    在等飯的間隙,春華將屋子裏能點的蠟燭都給點上了。
    幸好鎮北侯府有錢,哪怕是蠟燭也是用了上好的材料,聞起來味道沒有她們屋子裏那種嗆鼻的感覺。
    稍稍側過身,小心地瞥過去。
    嗯,這隻鬼好像也不吃蠟燭,沒有露出特別享受的感覺。
    那需要給她燒點黃紙麽?
    先不說府裏規矩,就是這隻鬼的名諱她也不知道,要是燒錯了,引來其他野鬼怎麽辦呢?春華苦苦思索。
    “小姐,請用膳。”春華小心地將銀箸遞給主子。
    趙知靜坐在桌前,看著滿滿一大桌子菜,心情複雜。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河裏遊的,洞裏鑽的,堪稱一網打盡,她覺得她就是死了,別人給她燒過來的菜都不一定有這個豐富,頗有些不知如何下筷的感覺。
    一口一口慢慢吃著。
    身邊站著的春華時不時看趙知靜眼色布菜,機靈勁兒別提了。
    角落裏站著的夏荷,每看她吃一口菜,眼睛都睜大一分,特別是趙知靜自己下筷子的那盤菜,眼睛久久停在那盤菜上,眼睛都快瞪脫窗了。
    “你在看什麽?”
    “奴婢看那道八寶鴨有沒有變色?”
    “為什麽會變色?”
    “因為鬼吃了菜,菜就會腐爛。”
    “哦?鬼的事情,你這麽熟悉?”趙知靜拉長著臉,伸著筷子往盤子裏戳,低沉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裏清晰可聞。
    夏荷:“!”
    春華:“!!”
    兩丫鬟立即跪在地上,夏荷顫抖著唇瓣強作解釋道:“鬼,鬼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縣主,縣主要是好奇的話,奴婢,奴婢可以去打聽打聽,但是,奴婢知道鬼有件事絕不能做!”
    “什麽事?”趙知靜無聊地繼續戳盤子。
    “鬼,絕不能吃人!”夏荷信誓旦旦道:“吃了人,鬼就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不得超生!”這丫鬟年紀有點小,臉色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嬰兒肥還未褪去的臉蛋緊巴巴皺在一起,一副讓趙知靜要相信她警告的模樣。
    趙知靜:“………”
    趙知靜:“我對鬼的事情不怎麽感興趣,起來吧。”
    那是因為你對人的事情更感興趣啊!
    春華跟夏荷對視了眼,站起來,又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