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油炸脆脆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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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塔鼓翼從岩石上滑翔下來,低頭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是什麽了,”她說,“需要我再自我介紹一下嗎。”
伊迪斯看著她,緊緊抿著嘴唇,沒有給一個明確的回答。
她是龍!緊緊蜷縮在一起的秘銀鎮民們腦袋裏回蕩著這句話。這個偏遠小鎮裏沒什麽人會讀寫,但人人都聽過龍的故事。
邪惡的混沌之龍謀害了大地之母,使得她陷入了無盡的長眠之中。自此之後神靈混戰,掀起曠日持久的骨血戰爭。
直到代表仁慈的神明捕鴿人為平息戰亂而獻上自己,重生為掌握著仁慈與光輝權柄的日輪,人們才再一次得到幸福。
……雖然現在的日子好像和幸福不怎麽相關就是了。
沒關係,幸福這種東西本來就僅供參考,但眼前這頭龍是實打實的。她像傳說故事中一樣會說人話,大概也會什麽人所不能理解的法咒。剛剛那噴火的槍打在她身上就像撓癢癢一樣,他們或許有可能打敗寇伯老爺,但絕沒有可能打敗這條龍。
有人不安地往前蹭了蹭,伊迪斯一個人站在那裏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站得太靠前了,一直以來她都站在最前麵。礦洞坍塌不得不停工,赫克托·寇伯強迫女人們交花稅的時候,她扶著酒館的桌子站起來;所有人都戰鬥流血的那個晚上,他們伸手就能碰到她的後背,現在她還站在那裏,站在本該處死她的刑場上,和一頭龍對峙。
她佇立的影子仿佛一把細長的刀,輕輕戳刺著他們的胸口。
有人在往前走,想走到她的背後和她共同分擔這頭龍的注視。伊迪斯回過頭來,用眼神溫和地製止他們。好像海岸上輕柔的波濤,把想要走上前的人推回原地。
“一位領袖,”萬塔輕輕扇了扇耳羽,“保護者,精神的支撐,‘我們之中最有主意又最能擔風險的人’,你是叫伊迪斯對嗎?”
“是的,大人。”她謹慎地回答,又很快否定了前麵那一長串頭銜,“不,我隻是替礦工說話的人。”
她想幹什麽?伊迪斯後背還繃緊著。龍幾乎和邪惡是同義詞。在故事裏這種東西不同於魔獸,它們不常做無意義的屠殺,但精於用各種手段造成更大的災難。挑唆兩個國家相互交戰甚至親自出現在戰場,用契約將人束縛為永生永世的奴隸。
當人們堵上耳朵不聽它們說話,拿起武器準備反擊時,它們無窮無盡的法術和巨大的,難以破壞的身軀足夠讓人崩潰。
她想要什麽?她突然降臨在這個絕望的鎮子上是為了什麽?
“嗯……”萬塔柔和地說,“我剛剛通知了這個鎮子,現在我是它的主人。”
伊迪斯輕而急促地吐了一口氣。
果不其然,她想,怎麽會有一個奇跡突然降臨,來拯救這裏呢。
他們剛剛擺脫了那條吸血水蛭,現在又落入了龍的手中,貴族隻能奪走他們的生命,但這條龍能像是榨果子一樣把這裏榨得幹幹淨淨。
她微微側過頭去,思量著接下來該怎麽辦。剛剛打起來的時候她就示意把孩子們和老人病人都轉移走,現在再拖延一點時間的話,他們應該能逃出鎮子的範圍。
龍不是食屍的森鬣狗,應該不會聞著味去追殺這些人,至於剩下的人,剩下的人,她要想辦法周旋,即使被識破後一定會付出代價……
“開玩笑的。”萬塔把耳羽放平,“我要這個鎮子什麽用都沒有。”
伊迪斯愣住了。
“這環境太差了,”她說,“我的巢比這裏好一百倍,你們看著也不好吃,我食譜健康,不吃煙熏火燎的東西。”
眼前這位礦工領袖還沒從錯愕中回過神,她呆呆地聽著萬塔說話,下意識地接:“……所以……”
“所以支付給我報酬就可以。”萬塔說,“你們是自由的,但我不是免費的。”
雇一頭龍要多少錢?
萬塔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不過沒關係,橫豎價碼是她來開。
她很快知道了那些吸引她的光輝來源於什麽,這個小鎮底下埋著礦藏。
曾經這裏名不見經傳,隻是個普通的煤業小鎮,但礦工們在煤層下發現了秘銀。鎮子因秘銀而得名,也招來了寇伯家的蛀蟲。
現在最近一批開采出來的秘銀正藏在倉庫中,原本這裏守備森嚴,但現在失去了守衛,它們毫無保留地向來者敞開。
大部分秘銀都是礦石,這些和煤共生的礦物攀附在煤精上,純度可疑。萬塔用爪子抓起一塊扇扇耳羽,它的信息就浮現在眼前。
【秘銀礦石:石頭中有十分之三是銀礦,銀礦中不知多少是秘銀,這座小鎮無力將它淬煉為銀錠。電流在銀中暢通無阻,正如魔法在秘銀中奔流不息。可用於龍巢建設。】
萬塔掂量著爪子裏的礦石,估計這個倉庫裏大概有幾十噸,她現在的體重也就幾噸,來來回回估計得搬一禮拜。
她嚐試著把文具盒調出來,選中礦石往裏塞,頓時有相當一部分從倉庫中失蹤,變成【寶物】欄下的一個條目:
【九噸秘銀礦石】
鎮民們看著這條龍輕輕揮動爪子在空中抓取,那些堆垛的礦石就唰啦啦消散在空氣中。他們不敢眨眼,不敢大聲喘氣,生怕她突然改變主意,一回頭把誰也一起變沒。
直到倉庫空下來,萬塔收起文具盒和裏麵的六條【九噸秘銀礦石】,抖抖翅膀轉過身來。
“就這些?”她問,“幾乎全是石頭!”
鎮民們沉默著,露出為難的表情,抱著酒桶的老埃裏克從人群中擠出來。他一臉迷蒙地看著萬塔,滑稽地歪著頭,整個身子向□□斜成一個問號。
“能下礦的人都趴下啦,大人,”這個人咕咕噥噥地說,“請您原諒,我這裏有些酒,除此之外鎮子沒什麽能給您的了,請您帶上老埃裏克的酒吧。”
萬塔又開始輕輕地扇耳羽,他懷裏的是一桶烈酒,可能是用根莖類植物釀出來的。
“你有多少桶……”
“喔,大人,我地窖裏——”
“……我也不要。”
埃裏克的話被噎住,他看著這條龍低下頭,對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但我覺得你能弄出酒,那裏肯定有鍋子,把你們最大的鍋子拿來給我。”
埃裏克的酒館裏的確有個大鍋,大到差不多能燉半頭羊,萬塔滿意地敲敲它,試了試卻沒能把它收進文具盒——鍋的確不是寶物。
她隻能拎著它,像拎著一個巨大的袋子一樣鼓翼飛起,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裏。
“就這麽結束了?”人群裏有人小聲問,“她都不勒令我們交出更多?”
埃裏克搓搓胡子,沒說話,他把那桶酒放下,站直了背起手看向伊迪斯。
“離結束還差得遠,”伊迪斯說,“打起精神來。”
……
萬塔沒直接帶著這一堆石頭返回巢穴,她在秘銀鎮穀地周遭盤旋了一陣子,找了一片植被茂密的山坡落下。這裏長滿了馬腹高的青草,老樹下還有尚未被太陽曬焦的仙女圈。她在平地放下鍋子,搓搓前爪放輕步伐,輕手輕腳地俯進青草中。
青草如水流,緩慢地順著這艘大船兩側分開,順著草根與山石前向前進了幾十步之後,前方的青草之海裏出現了微弱的波瀾,如小艇快速滑過浪頭。
萬塔繃緊後背,像是一隻有翅膀的大貓一樣俯身,然後猛地向前一個飛撲——那小艇唰地加速,在草浪上劃出一條急促的折線,堪堪從她落下的爪子中逃離。
這是一條蛇,大概是蛇。
它三米多長,胖頭胖尾,簡直像是一根大棒槌,呆板得好像隨手就能從地上撿起來扔一個回旋,但就是這根棒槌正用肉眼難以跟上的速度在葉尖滑行,留下一片殘影。
一撲不中,萬塔壓低身體,收攏翅膀,緊盯著草葉的下一次顫抖。蛇圓圓胖胖的腦袋又一次從草叢中露出,這一次它躥得更快了點,萬塔後肢蹬地,爪子淩空罩下,那條蛇卻在被扣住前向下一沉,貼著草根再度消失。
嘖。
草海恢複平靜,萬塔不再動,隻在風中不斷顫抖耳羽。下一次細微的聲響出現在右後方,它被萬塔驚動,移動速度越來越快,軌跡卻越來越飄忽。
在某個瞬間,這條已經遊動到萬塔攻擊範圍邊緣的蛇影猛然昂頭,斜躥向堆疊的石頭,萬塔幾乎同時躍起,張開翅膀,不是撲向蛇此刻的位置,而是砸向它滑行軌跡前方的空白處。
嗤!
她紮進草叢中,就著慣性向前俯衝一段,這一次那條逃竄的蛇終於被她掐住了七寸。萬塔喘一口氣舉起它,心說在沒有外賣的世界吃個飯是真麻煩啊。
和磷虎鴞的戰鬥讓她學會了空中小半徑大角度的急轉彎,那之後萬塔就有意識地歸納在捕獵中學到的戰鬥技巧。
她遇到過幾次這種棒槌蛇,捕獵成功率並不高,直到今天她才掌握和它搏鬥的手法。
萬塔把這條圓鼓鼓的蛇釘在木樁上,熟練地用指甲從它的脖子劃向腹部,米黃的脂肪從蛇皮下綻出,脂肪下是鮮紅的蛇肉。她小心地掰開蛇嘴,把它的腦袋一劈兩半,一顆藍綠色的珠子從裏麵掉出來。
【一顆一級草槌蛇的寶珠:幼年龍類裝飾巢穴的材料,亦有商人將之打孔售賣。可用於巢穴建設。】
“一級啊。”她嘀嘀咕咕把它塞進文具盒,扭頭料理這條蛇。
萬塔之前抓草槌蛇基本上都是為了寶珠,雖說這種蛇也挺好吃的,但是脂肪層太厚,岩烤烤不透,直接用火燒烤又一直往下滴油,很容易烤過火。剝掉脂肪層隻吃蛇肉就有點大炮打蚊子了。
直到今天她有了鍋。
萬塔把蛇身上的脂肪剝離下來,在鍋裏炸幹,然後把清理幹淨的蛇身蛇皮斬段丟進油中。蛇皮迅速翻卷,泛起焦脆的金色,一股介於薯片和炸雞肉之間的香氣滾滾升騰起來。
蛇的油脂煙點意外很高,肉段轉瞬就被炸成棕黃色,酥脆的蛇皮和蛇油脂渣在油麵上起起伏伏。萬塔一邊吹一邊從鍋裏撈炸蛇哢嚓哢嚓。
蛇肉很軟,像是肉很多又多汁的雞胸肋,骨頭已經炸酥了,骨髓鹽津津的。蛇皮因為草木氣味有點類似蔬菜味薯片。
一條蛇就像小點心,不太夠填肚子,她炸完一條又跳起來去抓另一條,到天黑下來時鍋裏已經有了小半鍋油脂,表麵凝結出奶酪一樣的油皮。
萬塔挖了些根莖植物,采了些無毒的蘑菇炸了當收尾菜,再抬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遠處秘銀鎮所在的盆地燈火通明,萬塔抖抖翅膀,再次飛向這座今夜沒有入睡的小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