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打的就是三級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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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張沉重的賭桌被氣流撕碎的瞬間,莊家的相關信息在萬塔視野中展開。
    【三級風暴法師卡斯帕·維珀:向第四級晉升中的法師,注意,不能把他與山林中的野獸相混淆。】
    片片被撕碎的木屑嘶鳴著射向萬塔,她縱身破開迎麵而來的氣流,將飛濺的雜物分向兩側。即使這副身軀沒辦法發揮出龍全部的力量,但龍的視力和反應力還是保留了下來。
    混亂的氣流在她眼中劃出銀色線條,它們正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軌跡運動。絕大多數氣流環繞在卡斯帕周遭,隻有一部分像是箭一樣向四周飛濺。
    在看清楚它們的行動軌跡後,萬塔的動作驟然輕靈。被擊碎的酒杯從她肩旁擦過,叮叮當當的籌碼砸向她,又在幾乎接觸到身軀的瞬間隨著一個微微側身而落空。
    那身深色禮服在氣流中顫抖,它的主人仿佛隻是在一場暴雨中穿梭,雨水不曾打濕她的衣角分毫。
    卡斯帕的眉頭深深蹙起來,他揮手,更沉重的雜物被從牆麵掰下,從地麵拔起。
    裝飾在支撐柱上的鴿翅神使斷成數節,他們微笑著的頭顱嗡嗡旋轉,粉碎的肢體、絲綢、桌椅、籌碼箱如花瓣一樣環繞舞動,最癲狂的信徒在神降的夢裏也不會夢到這樣的神使。
    萬塔沒有躲閃,她舉起左手,有節奏地在空氣中打著響指。
    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激發了,被氣流推向她的沉重椅子忽然改變方向,砰地砸在卡斯帕腳下,強大的推力震得他倒退一步,原本如刃般方向明確的氣流幾秒之內錯亂,淩空劈碎燭台,打翻燈盞,火苗順著傾斜的燈油轟然爆開,墜落在他原本站的位置上。
    她甚至沒有明顯的施法手勢,他甚至到現在都判斷不出她到底在修習什麽方向的法術,到底是什麽等級。
    他隻覺得憋屈,仿佛自己是一隻被貓按在爪子下戲耍的老鼠,她就這麽悠遊從容地迫近他,他用上全身力氣卻隻能一步一步被逼得後退!
    金幣從那些碎片神使周圍剝離,在靠近萬塔的同時改變形狀,熔鑄為柳葉般狹長的金刀彈射回去,它們反戈相向,切割,分解,斬斷這些氣流組成的畸形神使的肢體,把它們從氣流組成的怪物切割成無生命的碎塊。
    汗水順著卡斯帕的額頭落下,打濕他的領子。這不對,他想,就算她真的見了鬼是四階乃至更高等級的法師,她也應該有一個法術釋放的吟唱時間,可直到目前為止她隻是平平淡淡地向他走來,身邊的雜物就自動熔鑄為她的武器。
    ……簡直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縱著一切一樣。
    風暴構築成的盾牌被撕開一個口子,地麵隆起廊柱傾斜,所有東西都在聆聽她的指揮。
    原本被裹挾在風中的殘骸,甚至他自己本身的力量都在靠近那身禮服的瞬間驟然轉向。
    她在掠奪,在馴服,在用無形的力量扭轉他的攻勢。一塊扭曲的碎石狠狠撞上他的胸口。
    “呃!”卡斯帕倒退著跌倒在牆邊,劇烈的痛苦讓他的臉色一瞬青白。
    他犯了個錯誤,這個不速之客的等級比他想象得更高,來頭也更古怪。她能準確閃避他的所有出招,甚至引為己用,而隻有在等級差距超過兩級時,高等級者才能準確推測出低等級者的施法規律。
    但就算是那些五級的護殿騎士也不能如此劇烈地改變地形和建築。怎麽回事?她到底是什麽人,是六級嗎?可他甚至沒見過六級以上的法師!
    那顆計算金幣與陰謀的腦袋飛快計算著眼前的情景,胸前的痛苦反而讓他冷靜下來。卡斯帕扶著身後的牆站起來,忽然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蠢事。
    ——他憑什麽斷定她是一個法師?
    或許她是一個女巫,不是那群讀了點書就被燒死的女人,是那些披著人皮使用法術的真正女妖。上一次有女巫在這裏現身已經是十三年前了,難道今天又被他撞上?
    不,不對。卡斯帕向地上吐了一口血,否決了自己的猜測,女巫們的法術都很有特色,她們需要一種“媒介”,一種“依憑”,但眼前這個人施法時看不出任何媒介的痕跡。
    他再一次看向在她身邊扭曲變形的碎片,忽然有一道明光劃過腦海——
    ——異端,她是個異神信者!
    在太陽王子執政之後,帝國就規定了國教信仰為唯一神日輪,對此之外所有神的信仰都為異端。但仍舊有冥頑不靈的人供奉著這些異神,這其中也不乏近似於法師的人。
    她玩二十一點時算無遺策,她始終克製著喜怒不曾透露欲望,此時此刻所有靠近她的東西都被她掌握在手中,鑄造成新的形狀。
    而在那群被丟進故紙堆的神之中,正有一個的權柄在此領域,他的信徒可以製作器物提前儲存咒術,不需要詠唱即可激發。
    “鏡匠信徒,”他嘟噥著,咯咯地笑了兩聲,“這裏居然有一個抵達了五級的鏡匠信徒。”
    卡斯帕支撐起身體,他必須為他的誤判付出代價,可他沒做好準備在今天死亡!
    萬塔感覺得到空氣稍微凝滯了一會兒。
    用“塑造者之手”打架和用它做手工的感覺全然不同。她好像長出十隻手,每隻手都在同時給馬車上輪轂,還得同時躲避飛來的攻擊性碎片,要不是在龍的眼中這些攻擊都是慢動作,這事還真不好辦。
    但現在,攻擊忽然停了下來。
    那個衣衫破碎的男人喘著氣爬起來,突然將手探入馬甲衣袋,拽出一枚用秘銀細鏈懸掛的、拇指大小的晶石。
    在那枚天河石一樣的暗青藍色晶石露出的瞬間,一陣強烈的惡寒從萬塔背後爬了上去。
    比看到龍骸高塔時感覺到的惡寒要輕不少,但空氣中死亡同類的氣息仍舊讓她不適。那枚晶石來自一頭龍。
    下一秒,他把它填進嘴裏,咯吱咯吱地咬碎了它。
    一瞬間卡斯帕的身軀向後反折,暗色血線爬上了他的麵孔。從顴骨到脖頸,線條密密匝匝如蛛絲連結,皮膚更薄處甚至生出細小的鱗片。
    那雙眼睛已經徹底失去人類的結構,霧氣蓋過眼白,蓋上虹膜,成為兩個不斷旋轉的漩渦,而在漩渦的正中心,一對龍瞳孔顯露出來!
    ——將龍身隱藏入人的軀殼,關於龍的那部分力量會受到限製。而用禁物將人的身軀強行龍化,他的力量將隨之加強。
    【六級風暴法師(暫)卡斯帕·維珀:從龍魂中借用的力量使他超越了人類,但他隻剩下一分半鍾時間。】
    不再是風盾與急雨,而是爆發式的,毀滅一樣的宣泄。空氣巨大的風壓轟然砸落,壓縮到極致的風刃密集地從她頭頂墜下,交錯封住她所有閃避的空隙。
    與魔獸搏鬥的記憶蘇醒,萬塔猛然後仰擦著地麵滑過,第一道刀鋒順著她的麵具墜落,順暢地切開長石地磚,第二、第三道幾乎嵌入她的腰腹,一截禮服下擺瞬間裁落。
    她仍舊看得清,但她躲不開了,四級和六級的鴻溝顯現,在萬塔剛剛脫離風壓的同時,他身周散落的碎片就又一次懸浮。
    這一次不再是被氣流投出的利劍,它們每一枚上都籠罩了不祥的白色閃光。
    從萬塔的視野看過去,數十團壓縮到極致的能量正在空氣中劈啪作響。
    ——轟!
    來不及思考,她驟然將地麵融化拔高,籌碼,桌椅,磚石,黃金,所有東西都被融合進浪頭般湧起的地麵上,然後隨著那無數碎片的爆炸轟然而碎!
    巨大的衝擊力向後掀翻萬塔,失控的塑造者之手在地麵上犁出兩道深痕。她嚐到口中微微的鐵鏽味,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受創。
    卡斯帕的身軀也開始搖晃,細細的紅色順著他的眼角滑落,還有四十秒,她必須再拖四十秒。
    他的雙手已經張開,第三次法術詠唱開始蓄力,在這一兩秒的空隙中萬塔抬頭,然後驟然放棄了與他正麵對抗。
    她飛身而起,落上佇立在賭場正中那尊日輪雕像。低沉的,帶著龍類特征的怒嘯緊緊追著她的腳踝向上攀升,巨大的風球在卡斯帕雙臂之間聚合,上升,對著神像上的身影凝固成數道風矛,散落滿地的碎片隨之飛起,從下方密密匝匝地迫近萬塔。
    “你還有儲存的法咒能用嗎?你沒時間詠唱了!”他低吼著,這樣的力量絕不是簡單的法術器皿裏儲存的法咒能夠抗衡的,縱使她要以五級的身軀硬接這一擊,她也來不及詠唱咒文!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萬塔想。
    我放法術從來不用前搖。
    所有的精神都被凝聚在一線,萬塔感覺自己仿佛變得無限龐大又無比細小,她的精神籠罩了整片賭場,又極為細微地覆蓋在每一枚從雕像中噴出的金幣上。
    它們瞬間變換形態,化作流淌的粲金河流,順隨著她的意誌怦然與自高空墜落的風矛相撞。
    痛,好痛,精神和內髒好像都在燃燒。
    臉上的白色麵具擋住了從眼角和耳朵裏流出的血線,這具頂多四級的人類軀殼根本擋不住六級的一擊。
    細密的羽毛從耳廓浮現,原本淺色的雙眼開始泛起酒紅,就在那金水被矛穿透的前一秒,雕像下的卡斯帕驟然發出一聲悲鳴。
    環繞在雕像周遭的銀鴿不知何時被萬塔剝離了,血順著她的下頜滴落在它們的翅膀上,又被她借著金水的掩護投向站在下麵的那個怪物。
    她能感覺得到他好像一枚被不斷充氣的氣球,整個身軀都膨脹到了臨界值。一枚死去的龍的遺物就能做到這樣的效果,那她再給這個氣球打一點氣會發生什麽?
    砰!銀鴿刮破了皮膚,龍血瞬間摧毀那微弱的平衡。
    卡斯帕驚恐地睜大眼睛,他能感受到那股借來的力量正飛快流瀉。
    風矛消散,碎片落地,融化的金水鋪天蓋地,轟然而降——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的腦內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麽……她釋放法術不用吟唱?
    “……無咒……瞬發者?”
    沉重的黃金霎那間淹沒了整個房間。
    法術平息,角落裏的地契乘著氣流的餘波飛起,被她攥在手中。
    在停止技能的瞬間萬塔眼前一黑,幾乎從雕像上墜落下去。
    她一個踉蹌折腰,勉強恢複平衡,抬頭看了一眼已經被法術轟穿的屋頂。
    抱著一把金幣奔走的男侍埃利奧特在人群中抬起頭,望向被掀翻的賭場穹頂,他看到的是永生難忘的一幕。
    在崩塌殆盡的內場之中,在殘破不堪的神像之上,傾瀉了如滅世般金雨的那個身影,竟從容優雅地對著下方混亂的煉獄微微欠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謝幕禮。
    然後她輕盈地向後翻飛而去,融入了塞佛城高懸的滿月之中。
    那一輪美麗,殘忍,癲狂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