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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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克生剛放下掃帚,一個老嬤嬤馱著孩子小跑來了。
    老人累的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在院門口將孩子放下,
    “許郎中,快看看這孩子。”
    許克生快步過去,“怎麽了?”
    “一粒蓖麻籽被他塞進鼻孔,掏不出來了。”
    看著祖孫兩個惶急的眼神,許克生隻能暫且放過方主事。
    安撫了他們幾句,回屋取了一個鑷子。
    對著太陽,托穩孩子的下巴,他輕輕將蓖麻籽夾了出來。
    老人連聲道謝,一把將孩子拉過來,對屁股幾巴掌,剛剛喜笑顏開的小家夥哇哇痛哭。
    老人滿意地拉著孩子走了。
    ~
    許克生再看向村口,方主事正斜坐老驢向西去了。
    時間還來得及,他舀了一瓢水,快步去了西廂房。
    不能再拖延了,不能小看一個吏部主事的破壞力。
    將掛敗醬草的繩子解開,任由藥草掉在地上。
    打開房門,一股臭味撲麵而來。
    許克生強忍著味進了屋。
    黑狗本來是趴著的,聽到動靜立刻站了起來,凶狠地看著許克生。
    關了這些天,毛皮也黯淡無光,也瘦了不少,隻是凶性未改。
    許克生將水倒進狗食盆,又灑了一些幹蘑菇的粉末進去,這是上次方百戶中毒留下的。
    黑狗大口喝起來,它從昨晚渴到了現在。
    等黑狗喝完水,許克生用叉子卡住了它的脖子,解下了狗鏈子,將狗拖出房門。
    乍一看到陽光,黑狗竟然覺得刺眼,掙紮要後退。
    許克生對準狗屁股就是一腳。
    黑狗被踹的向前栽倒,許克生趁機退回去,關上房門。
    等黑狗呲牙咧嘴地反撲,西廂房的門早已經關上了。
    黑狗憤怒地在門上撓,許克生在裏麵反鎖,又緊緊抵住。
    狗刨了幾下終於走開了。
    許克生沒有急著開門,而是鋪了一層木柴在狗窩上,將狗鏈子也丟了上去。
    點燃木柴,濃煙在屋頂匯聚。
    他蹲在在一旁控製火頭,別將房子引燃了。
    黑狗留下的痕跡、味道在火光中漸漸消散。
    盞茶過後,屋裏都是煙氣。
    許克生被嗆的直咳嗽,起身來到門口。
    透過門縫看不到黑狗,他拎著一根木棍打開了房門。
    許克生走出房,深吸幾口清新的空氣,又返回屋子將狗食盆拿出來丟了。
    關上門,等明火熄滅,剩下的木炭會慢慢變成灰燼。
    隻要沒有大風卷進去,不會有什麽危險。
    ~
    村裏很安靜,壯勞力、半大孩子都在地裏,秋收快要結束了。
    遠處突然傳來驚呼、驢叫、慘嚎。
    “狗東西,滾開!”
    “啊!救命啊!”
    “快打死它……”
    “快來人呐!”
    “……”
    聲音來自百戶家的方向,隻有兩個人的,老仆和方主事。
    許克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拿起書坐在石榴樹下,認真看了起來。
    許克生正看的入神,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
    “許郎中!快救人啊!”
    許克生抬起頭,是方主事的老仆,手裏還拎著一根手腕粗的木棍。
    “怎麽了?”
    老仆跌足道:
    “快,主事被驢踩傷了,你快來。”
    看老仆衣服很幹淨,一點傷都沒有用。
    許克生有些疑惑,莫非黑狗餓的太狠了?
    “知道了。”
    許克生站起身,回屋放了書。
    老仆急的跳腳,許克生卻不急不忙,
    郎中都是如此,越有事越沉穩,老仆隻能忍著性子等候。
    許克生收拾了一下書桌,才出來掩上門。
    “許郎中,不拿點東西嗎?”
    許克生平常不離手的醫療包,今天竟然沒拿。
    許克生搖搖頭,
    “先去看看。”
    老仆突然指著西廂房,
    “怎麽冒煙了?走水了?”
    許克生看了一眼,
    “剛才炮製藥材,餘煙沒有散盡。主事在哪裏?”
    老仆指向西邊,“在史老大的屋後。”
    許克生點點頭,那離方百戶的家不遠了。
    ~
    許克生一邊走一邊問:
    “主事怎麽了?”
    老仆苦笑道:
    “黑狗不知怎麽瘋了,衝著驢瘋咬。驢受了驚,將老爺摔下來,還給踩壞了。”
    “黑狗?主事家的那條?”許克生問道。
    “呃,好像是,又不太像。”老仆支支吾吾,不敢承認,怕傳出去太丟人了。
    “黑狗呢?”許克生繼續追問。
    “被小老兒給打跑了。”
    “你怎麽沒事?”許克生狐疑地看看他。
    “狗先襲擊的是驢。”老仆急忙解釋。
    想到剛才的襲擊,老仆依然驚魂未定,絮絮叨叨,
    “那畜生肯定瘋了,衝上來就撕咬,眼珠子血紅。”
    “老爺拍了它一巴掌,它就去咬老爺。”
    “那畜生肯定是瘋了!”
    許克生搖搖頭,
    “那就是它的本性,被它咬傷的村民可不少。”
    老仆不說話了。
    ~
    許克生看到了帶傷的老驢,還有躺在地上的方主事。
    “傷的不重啊?”
    “許郎中,老爺傷的很重,都站不起來了,兩隻手都被狗咬傷了。”
    “哦,我說的是驢。”
    “……”老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故意的吧?
    許克生笑道,
    “我是獸醫,習慣了。”
    西邊突然傳來女人的驚叫,
    “死狗!”
    是王嬸的聲音!
    來自方主事家!
    許克生臉色變了,連聲催促老仆:
    “你快去!”
    不用他催,老仆已經拎著棍子跑去了。
    ~
    許克生沒有去,沒聽到周三娘的聲音,隻有王嬸在虛張聲勢,估計沒什麽危險。
    他到方主事近前。
    方主事躺在地上,身上很多驢蹄印子,臉色蒼白,人還驚魂未定。
    看右腿扭曲的角度,可以判斷是大腿骨折。
    兩隻手鮮血淋漓,應該是護臉的時候被狗咬的,右手幾乎被咬爛了。
    許克生嘴角勾起笑容,心裏想克製一下。
    最後還是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裏比喝了蜜還甜。
    方主事的臉色十分難看,嘟囔了一句,
    “豎子!”
    許克生蹲下身,順勢拿起他的左手,作勢給他把脈,同時不動聲色地捏了捏他的左衣袖,捏到了一疊紙。
    方主事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老眼瞪著他:
    “你做什麽?”
    許克生笑道:
    “別緊張。”
    說著,他從發髻上拔下簪子,在方主事的胳膊上戳了一記。
    方主事左臂酥麻,被迫鬆開了手。
    許克生從他的左袖裏迅速掏出了一封信。
    “還給老夫!”
    “不給!”許克生接連後退幾步,躲過了方主事的搶奪。
    封皮上的地址果然來自鬆江府。
    方主事立刻扯起嗓子嚎了起來,
    “來人呐!搶劫了!”
    “獸醫搶劫了!”
    許克生忍不住笑了,
    “你喊破喉也沒人救你的!”
    他掏出信,打開後一目十行。
    寫信的是鬆江府的一個從八品的照磨,用詞很客氣,但是內容都是水。
    信中提及了許克生,說的雲山霧罩。
    好像去查了,但是語焉不詳,有沒有問題都說不清楚。
    許克生推測,對方壓根就沒查,來信糊弄一下了事。
    ~
    老仆和王嬸的怒喝停了,村子重歸靜謐。
    方主事看沒人過來,叫了兩嗓子就不叫了,又痛苦地呻吟起來,
    雙手火燒一般,右腿更是鑽心的疼。
    許克生看到周三娘來了,老仆、王嬸都跟在後麵。
    他順手將信揉成一團,丟進一旁的水溝裏,然後用木棍戳進汙泥。
    方主事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第一天認識。
    此子膽子何時這麽大了?
    當著吏部主事的麵,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你個孬子!老夫的侄兒會打死你!”
    許克生冷哼一聲,
    “然後你去信國公府治病嗎?”
    方主事:
    “……
    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拿許克生沒辦法,隻能虛張聲勢:
    “老夫會親自去一趟信國公府,揭穿你的真麵目!”
    許克生一句話也不讓,不屑道:
    “你以為,你還能是六品主事嗎?”
    方主事愣了,
    “老夫當然是,昨天是,今天是,明天……”
    他看到了自己的右腿,臉色陰鬱,說不下去了。
    他的右腿被踩斷了,治好也是個瘸子。
    朝廷不會用一個瘸子的!
    “啊……”
    終於,方主事仰天一聲絕望的長嘶,聲音淒厲。
    老仆他們近了,
    許克生終於收起了開心的笑容,安靜地看著絕望至極的方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