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瀟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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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瀟家。
    昨天吳秀卿回到家,連夜就給家裏的幾個人開了個會。
    說明天韓雲深那一家子要過來。
    這是瀟家的大日子,希望他們都別去上班了,在家等著。
    其實吳秀卿心裏很得意。
    不管她是用什麽法子,是哭鬧還是以死相逼,結果是好的就行。
    隻要韓雲深踏進這個家門,那就是低頭了,就是認了。這一步邁出去了,後麵的事兒就好辦了。
    第二天一早,瀟家一家子吃完了早飯,就在家裏嚴陣以待。
    吳秀卿親自伺候著床上的瀟達。
    她端來熱水,仔仔細細地給他擦著手臉,一邊擦,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老瀟啊,你聽見沒?咱們瀟家有救了。
    那個逆子,他終於肯低頭了,他今天就回來了。
    你再撐一撐,等他回來了,咱們家就又能起來了。
    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躺在床上的瀟達,那雙渾濁的老眼竟然真的轉了轉,喉嚨裏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響,像是在回應她的話。
    吳秀卿心裏一喜,湊得更近了,“老瀟,你聽明白我說什麽了對吧?
    好好好,今天這是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啊!”
    她直起身子,看著窗外,像是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好日子。
    “等他認祖歸宗,我就讓他去跟他的那兩個親家說,把栢霖和栢鈞的工作給換一換,不能再這麽瞎混了。
    還有映月,也得給她找個好婆家,這都是他欠咱們的。
    他欠咱們一條命,還有他那個閨女,她上輩子也欠咱們映月一條命。
    這些債他們得還。”
    “奶奶,不好了。”瀟映月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臉都白了。
    吳秀卿正高興呢,被她這麽一驚一乍地嚇了一跳,頓時拉下臉,“慌什麽?天塌下來了?好好說話,別嚇著你爺爺。”
    瀟映月指著外麵,“奶奶,那家人來了。”
    吳秀卿眼睛一亮,“來了?那不是很好嗎?
    哼,算他們說話還算數。
    走,跟我出去看看。”
    她說著就要起身,瀟映月一把拉住了她,哭喪著臉說,“奶奶,不是,他們太過分了。
    他們是帶著花圈來的。
    好幾個大花圈,現在咱們家大門外圍了一堆人,都在看咱們家的笑話呢!”
    吳秀卿一把抓住瀟映月的手腕,“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他們帶著什麽來的?”
    “花圈,白色的花圈,上麵還寫著我爺爺的名字呢!”
    “混賬東西。”吳秀卿氣得渾身發抖,“你爸呢?你兩個哥哥呢?都是死的嗎?就讓人這麽欺負?”
    瀟映月一臉的一言難盡,“我爸不是酒還沒醒嗎,他一看火氣就上來了,衝出去要打韓雲深。
    結果讓韓清韻一腳給踹飛了。
    太不可思議了,她一個女的,一腳能把一個大男人踹飛出去好幾米遠。”
    吳秀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說什麽胡話?那踹飛的可是你親爸,你就不怕他被踹死?”
    瀟映月覺得自己冤枉死了,“就是因為我爸被踹飛那麽老遠,他自個兒又爬起來了,我才知道他沒事兒,我才敢這麽跟您說啊!
    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還能在這兒嗎?”
    吳秀卿,“……那你大哥和你二哥呢?”
    瀟映月咬著下嘴唇,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倒是說呀?想急死我?算了,我自己去看。”吳秀卿說著就要往外走。
    瀟映月趕緊拉住她,“我大哥和我二哥,讓他的那兩個兒子給按在地上揍呢!根本還不了手。”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韓雲深。她可不想管那個男人叫二叔。
    “反了,反了天了。”吳秀卿這下是真急了,“你怎麽不早說。”
    她甩開瀟映月的手,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走。
    哪知道剛走到臥室門口,一抬頭,往外一看,吳秀卿隻覺得頭發根兒都要豎起來了。
    就見韓家那一家五口,一人扛著一個大花圈,正大步流星地往院子裏走。
    這哪兒是來認親的,分明是來奔喪的。
    韓清韻走在最前麵,精準地找到了瀟達和吳秀卿住的這間正房。
    因為她上次來過,所以她帶隊。
    瀟書翰這時候正被兩個兒子從地上扶起來,他捂著肚子,疼得齜牙咧嘴,眼睜睜看著韓家人扛著花圈進了他爸的房間。
    剛才那一腳,差點把他膽汁都踹出來。
    他的兩個兒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掛著血絲。
    吳秀卿就這麽僵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韓家人把那幾個紮眼的白色花圈扛進了屋。
    “哎,都靠牆放,對,就這麽一個挨一個地放,那樣好看。”趙桂雲一進屋,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自來熟地指揮著老公和兒女擺放花圈,“就算是個臨時靈堂,那也不能太草率了,得講究個排場。”
    她一邊說,一邊旁若無人地在屋裏掃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吳秀卿身上。
    她伸手就把吳秀卿往旁邊扒拉了一下,“讓讓,你擋著道兒了,別耽誤我們悼念死者。”
    吳秀卿一個趔趄,被旁邊的瀟映月趕緊扶住,氣得嘴唇都在哆嗦。
    “老大,”趙桂雲對著韓輕舟喊,“把你手裏捧著的那束菊花,擺在老爺子床頭。
    擺整齊點兒。”
    韓輕舟和韓星河兄弟倆走上前,默默地把一捧白色的菊花,均勻地在瀟達的床尾擺開,一朵一朵的。
    “哎呀,買少了。”趙桂雲一臉惋惜地拍了下手,“我在電視上看見人家那靈堂,菊花都擺一圈兒,那才像樣呢,可有氛圍感了,今天這個,有點兒寒酸了。”
    吳秀卿被這番操作氣得身子晃了又晃,眼前一陣陣發黑。
    趙桂雲看著她那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還氣死人不償命的點點頭,“別說,你現在這樣兒,還真有個死者家屬的樣兒。
    哎,不對啊!你不是說這老頭子快死了嗎?
    這咋還挺精神的,眼睛還睜著呢?
    難道是回光返照?
    哎呀媽呀,那我們是不是來早了?
    這啥時候能咽氣兒啊?總不能讓我們在這兒幹等著吧,這不耽誤事兒嗎?”
    床上的瀟達,本來已經油盡燈枯,被這一刺激,他竟然精神了。
    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看著站在那始終麵無表情的韓雲深。
    一隻枯瘦得隻剩下一層皮的手,從被子裏慢慢地伸出來,顫顫巍巍地伸向韓雲深的方向。
    那隻手,青筋畢露,像隻雞爪子,看著都嚇人。
    他伸著手,眼睛瞪得老大,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似乎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看著都難受。
    吳秀卿大喊,“韓雲深,你看見沒有?你看見沒有?
    你爸他到死都還想著你呢!你這個鐵石心腸的逆子,你倒是過去握住他的手啊!”
    韓雲深沒動,平靜地看著那隻伸向他的手,也看著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上一個臨死之前要見我的人,是韓家的老太太。
    她臨死之前也想見我,大概是覺得自己以前做的事太過分,怕死了以後下地獄,所以想在臨死前,求得我的原諒。
    你猜,我原諒她了嗎?
    她讓我去,我就去了。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哭著求我原諒她。可是,我沒有原諒她。
    如果作惡的人,隻要在臨死前說一句對不起,就能得到原諒,那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好人嗎?
    被他們傷害過的人,所受的苦難,就都白受了嗎?沒有這個道理。
    然後,她就那麽死了,死不瞑目。”
    “所以,我也不會原諒你。我也要親眼看著你,死不瞑目。
    你要是想懺悔,就下去跟閻王爺懺悔吧!
    但我想,你未必想懺悔,因為你從根兒上,就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兒。
    既然如此,那就帶著你的遺憾和不甘,去死吧!”
    “我,韓雲深,今天就在這裏立誓。
    這輩子,我都不會認你們瀟家。
    不但是這輩子,就算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我都不會跟你們瀟家有任何關係。”
    “我要親眼看著你們瀟家,對了,有句古話說得好,叫什麽來著?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嗬嗬嗬,現在你們瀟家,不就是樓塌了嗎?認命吧,別再掙紮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我了。”
    站在房門口的瀟書翰,被兩個兒子一左一右地扶著,聽著屋子裏韓雲深這番誅心之言。
    他看著床上苟延殘喘的父親,看著那幾個刺眼的白色花圈,再看看眼前這幾個氣勢洶洶的仇人,一種悲壯和絕望湧上心頭。
    瀟家,真的沒有希望,完了。
    床上的瀟達,像是聽懂了韓雲深的每一句話。
    他伸出去的那隻手,在空中猛地一顫,然後驟然落下,重重地砸在了床沿上。
    他那雙瞪大的眼睛裏,最後的光彩迅速熄滅,一口氣沒上來,竟然真的就這麽睜著眼睛,走了。
    “老瀟!”吳秀卿哭喊著撲了上去。
    任憑她怎麽搖晃,怎麽哭喊,瀟達的眼睛都睜得老大,直勾勾地看著韓雲深的方向,再也沒有了聲息。
    韓雲深看著這一幕,心裏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疲憊。
    隨著瀟達的死,韓家和瀟家之間那點兒本就脆弱不堪的血緣聯係,也算是徹底斷了。
    從此以後,水火不容。
    瀟家要怎麽舉辦喪事,跟韓家人沒有半點兒關係。
    ——————————
    一九七九年,四月份,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曆史的巨輪,開始轟然滾動。改革的浪潮,以無法阻擋之勢,席卷了整個華夏大地。
    改革開放,開始了。
    全國人民歡欣鼓舞,這裏麵,自然也包括韓家。
    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地做生意了。
    趙桂雲和韓雲深覺得,他們終於可以甩開膀子,大刀闊斧地幹一場了。
    這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飯,韓清韻忽然提議。
    “爸,媽,咱們家東邊那幾間門市兒,不是還空著嗎?地方那麽大,足足四大間呢!咱們開個飯店怎麽樣?”
    韓家的服裝店和鹵肉店,都在大門臉兒的西邊。而大門東邊,是韓清韻名下的幾間門市,一直關著門沒想好做什麽。
    “開飯店?”趙桂雲眼睛一亮,“這主意好啊!”
    韓清韻,“咱們這兒是大馬路邊上,人來人往的,客流量大。
    再加上咱們自家的服裝店和鹵肉店,每天也能帶來不少客源。
    這叫天時地利人和,咱們都占全了。”
    韓秀芝也激動了,“小可,這主意太好了,不開飯店,我這身手藝都快廢了。”
    這提議一提出來,立刻得到了全家的一致讚成。
    說幹就幹,韓家人從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韓清韻以那四間門市入股,趙桂雲和韓秀芝以技術入股,負責飯店的經營和後廚。
    當然了,韓清韻很快就要提前畢業,還得帶著兩個娃和倆壯去找她老公去呢!所以她隻等著年底拿分紅就行。
    飯店就由趙桂雲和韓秀芝全權負責。
    現在政策放開了,招工也不再是問題。飯店很快就找人裝修好,又招了幾個手腳麻利的服務員和幫廚。
    韓雲深跑了幾天,找了有關部門,把糧食供應給批了下來。
    至於菜,自家的菜就不再往外賣了,全都供給了飯店。
    肉就更不是問題了,屠宰場那邊本來就是熟門熟路,每天拿豬下水,順便割個十斤二十斤的肉,那都不成問題。
    就這樣,在一個趙桂雲挑的黃道吉日裏,鞭炮齊鳴,鑼鼓喧天,韓家的小飯店正式開業了。
    飯菜味美,價格公道,服務周到,最主要的不要飯票,飯店的生意從開業第一天起,就火爆得不行。
    韓家的飯店那是天天客滿,有的時候都到了需要提前預約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