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家過年

字數:3458   加入書籤

A+A-


    剛回去那幾天,村裏熱鬧得很。鞭炮聲從早響到晚,家家戶戶門口貼著紅對聯,空氣裏飄著鹵鵝的香味。
    我老爹背著手,慢悠悠地在村裏晃蕩,見人就歎氣,臉上卻藏不住那股得意勁兒。
    “哎呀,老張啊,你家阿辰今年回來得早啊?”村口的李叔叼著煙,隨口問了一句。
    老爹立馬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頭晃腦地說:“別提了!我家阿辰啊,真沒出息,出去混了半年,打個工還被廠裏開除了!現在隻能自己做點小生意,勉強糊口。”
    李叔一愣:“被開除了?那現在幹啥呢?”
    老爹故意拖長音調:“唉,就是瞎折騰唄,開個小店,賣點飲料啥的,賺不了幾個錢。”
    旁邊幾個湊熱鬧的鄰居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那今年給你帶了多少回來啊?”
    老爹故作嫌棄地擺擺手:“別提了!這小子沒本事,回來才給我一萬塊補貼家用,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以後可咋辦?”
    他嘴上說著嫌棄,可那語氣裏的炫耀勁兒,誰都聽得出來。一萬塊,在村裏可不是小數目,普通打工的一年能攢下三四千就不錯了。
    李叔幹笑兩聲:“老張,你這是嫌少啊?我家兒子在廠裏幹了一年,才給我五百呢!”
    老爹“嘖”了一聲,搖搖頭:“那不一樣,你家兒子好歹是正經工作,我家這個,連廠都不要他,隻能自己瞎搞,以後還不知道咋樣呢……”
    可等他一轉身,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我站在不遠處,聽著老爹在那兒“謙虛”,心裏又好氣又好笑。
    這老頭,嘴上罵我沒出息,可心裏比誰都得意。
    年三十的團圓飯吃得熱熱鬧鬧,老爹喝了點酒,臉上泛著紅光,嘴裏還念叨著“你這臭小子,總算沒白混”。老媽和三個姐姐忙著收拾碗筷,客廳裏的老電視已經調到了中央一台,就等著春節聯歡晚會開始。
    我對那些歌舞小品沒興趣,趁著他們忙活,悄悄溜出了門。
    村裏的夜晚比城裏亮堂得多,沒有高樓遮擋,星星一顆一顆地綴在天上。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鞭炮響,空氣裏還飄著飯菜的香味。我踩著石子路,往村口的小賣部走去——那兒是我們這幫同齡人的老據點。
    小賣部門口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幾張木桌木椅擺在空地上,已經圍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我的同學,有的嗑瓜子,有的嚼著辣條,還有幾個男生喝著啤酒。
    “喲!張辰來了!”不知道誰先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笑著衝我招手。
    “來來來,坐這兒!”阿輝往旁邊挪了挪,給我騰了個位置。
    我走過去,順手從桌上抓了把瓜子,笑著問:“聊啥呢,這麽熱鬧?”
    “還能聊啥,吹牛唄!”阿傑咧嘴一笑,“阿強說他今年在深圳賺了大錢,結果一問,工資還沒我高!”
    阿強立刻不服氣地反駁:“放屁!我那包吃包住,年底還有獎金!”
    眾人哄笑起來。
    我掃了一圈,發現坐在這兒的,有一半跟我一樣,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要麽上了高中,要麽去了技校。男生大多穿著廉價的夾克衫,女生則燙了頭發,塗著鮮豔的指甲油,一看就是剛從城裏回來的打扮。
    “張辰,聽說你被廠裏開除了?”同學麗莎笑嘻嘻地問,語氣裏帶著點揶揄。
    我聳聳肩:“是啊,打架打的。”
    “牛逼啊!”幾個男生立刻來了興趣,“為啥打架?打贏沒?”
    “打贏了,不過工作也打沒了。”我笑了笑,沒細說。
    “那你現在幹啥?不會真回家種地吧?”阿輝問。
    “自己做點小生意。”我含糊地答了一句,不想多提。
    “可以啊!當老板了!”阿輝拍了拍我的肩膀,“比我們強。
    夜風涼涼的,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從打工的辛酸,到城裏的見聞,再到誰誰誰去哪裏打工了…..
    遠處,春晚的開場音樂隱約傳來,可沒人急著回去看。
    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年三十的聚會,比電視裏的節目有意思多了。
    聊得正熱鬧時,我故意把手伸進口袋,慢悠悠地掏出那台摩托羅拉翻蓋手機。銀灰色的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按鍵的“滴滴”聲在嘈雜的閑聊中格外清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來,連嗑瓜子的手都停住了。
    我裝模作樣地撥通老王的號碼,把手機貼到耳邊,故意提高嗓門:“喂?王總啊!新年好,給你拜個年!”
    電話那頭,老王笑罵的聲音傳出來:“你個臭小子,這是拿你哥裝筆來呢?”
    我憋著笑,一本正經地回:“哪能啊,這不惦記您嘛!行,回頭再聊,替我向嫂子問好!”說完,“啪”地合上翻蓋,動作瀟灑得像港片裏的大佬。
    四周鴉雀無聲。
    麗莎瞪圓了眼睛,指甲油都沒塗勻的手指直直指著我:“阿辰,這……這是大哥大吧?”
    我嗤笑一聲,把手機往桌上一丟:“大哥大都過時了,這叫摩托羅拉。”
    “摩托……啥?”幾個人結結巴巴地重複。
    “摩托羅拉,最新款。”我翹起二郎腿,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倒不是很貴,八千多。”
    “八千?!”阿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我一年工資才……”
    “主要話費貴,”我打斷他,指尖敲了敲手機殼,“每次都得充個一兩千。”
    空氣凝固了兩秒,隨即炸開了鍋。
    “給我摸摸!”“這玩意兒真能打電話?”“阿辰你在外麵到底幹啥了?”七嘴八舌的追問中,我往後一靠,感受著後背抵上冰涼的牆壁。
    遠處不知誰家放了串鞭炮,劈裏啪啦的聲響裏,我瞧見玻璃門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嘴角咧得比老爹還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