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集:直陳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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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的風嶺鎮,夜裏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意。山風裹著礦山飄來的細塵,貼在鎮政府辦公樓的牆麵上,留下一層灰蒙蒙的印記。已經是晚上十點,整棟樓隻剩雷傑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暖黃的光線從窗簾縫裏漏出來,在空曠的走廊上拖出一道細長的光帶,像一條不肯熄滅的希望。
    雷傑坐在辦公桌前,椅子的靠背已經被磨得發亮,他卻渾然不覺,隻是俯身盯著桌上攤開的一疊材料。最上麵是張哥傳來的李振國案屍檢報告複印件,“胃內容物檢測出微量***”那行字被他用紅筆圈了三遍,旁邊寫著“省廳病理科複核中”;下麵是小陳手繪的李振國事故現場圖,用藍色馬克筆標注出刹車痕跡的異常彎曲角度,旁邊附了一行小字:“對比正常緊急製動痕跡,偏差約30度”;再往下,是李振國妻子提供的當年遺物清單,“小米行車記錄儀(未歸還)”幾個字被劃了波浪線,旁邊貼著一張小陳偷偷拍下的、李家窗外來回遊蕩的黑色桑塔納照片——車牌被遮擋,隻能看到車身側麵的一道劃痕。
    他的手指在這些材料上反複摩挲,指腹能感覺到紙張邊緣的毛糙。桌上的搪瓷杯裏,早上泡的菊花茶早就涼透了,花瓣沉在杯底,像一堆失去生機的枯葉。手機放在手邊,屏幕亮著,停留在和小陳的加密聊天界麵,最後一條消息是小陳半小時前發的:“雷哥,王兵在省培訓中心沒上課,下午看到他和一個穿黑西裝的人在酒店見麵,像是趙天霸的手下。”
    雷傑閉上眼,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閃過這些天的畫麵:李振國妻子在電話裏發抖的聲音,“他們說再跟你們聯係,就把我兒子綁走”;小陳在鎮政府門口的角落裏打電話,帽簷壓得很低,怕被監控拍到;老劉上次送賬本時緊張的樣子,“雷書記,天霸的人盯著呢,您可得小心”。這些畫麵像針一樣紮在他心裏,讓他既憤怒又無力——明明疑點重重,明明對手的手段如此拙劣,卻因為那層看不見的“保護傘”,連一份正常的複核申請都被卡在“初步評估”裏,動彈不得。
    “不能等了。”雷傑猛地睜開眼,拿起桌上的鋼筆,在一張空白的稿紙上寫下“李振國案”四個字。他知道,常規的程序已經走不通了,馬文斌和周大海用“評估”當借口,實則在拖延時間,銷毀證據。他必須繞過這個僵局,直接找到林雪——隻有這位縣委書記,才有足夠的權力和魄力,打破這層堅冰。
    但他不能隻給林雪一份簡單的“疑點匯總”。他要寫一份不一樣的報告,一份能讓林雪看到全局、看到利害、看到不查不行的報告。這份報告,不僅要擺事實,更要講透李振國案背後牽扯的淩源困局——這不是一樁孤立的舊案,而是解開淩源黑惡勢力、官場生態、民生困境的關鍵鑰匙。
    雷傑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窗簾縫。外麵的夜色很濃,遠處礦山的燈火已經稀疏了,隻有鎮東頭的小賣部還亮著一盞燈,隱約能看到老板在收拾貨架。他想起三天前下鄉時,遇到的一位姓王的老人,老人家裏的魚塘被富民礦的汙水汙染,死了一塘魚,他去找劉富貴理論,被礦上的保安打了一頓,最後隻能自認倒黴。“雷書記,不是我們不反抗,是我們不敢啊,天霸的人連記者都敢動,我們小老百姓能怎麽樣?”老人當時的話,此刻清晰地回響在他耳邊。
    雷傑握緊拳頭,回到辦公桌前,重新坐下,攤開稿紙,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稿紙的抬頭,他斟酌了很久,最終寫下:《關於徹查李振國同誌身亡案與打破淩源發展僵局的幾點思考》。標題沒有用“請示”或“報告”,而是用“思考”,既保持了對上級的尊重,又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緊迫感。
    正文的第一部分,他沒有直接談疑點,而是先回顧了李振國的生平。他寫道:“李振國同誌,1988年生,2013年入職《淩源晚報》,任社會新聞部記者期間,累計發表監督報道47篇,其中23篇涉及民生領域,包括天霸小貸暴力催收、興盛礦汙染、機械廠安置款挪用等問題。2019年7月10日,其最後一篇報道《興盛礦汙水直排,下遊村民飲水難》見報後,收到匿名恐嚇電話;7月15日,駕車從風嶺鎮返回縣城途中,墜崖身亡,官方結論為‘單方交通事故’。”
    他特意加入了李振國報道的具體數據,這些數據是小陳從《淩源晚報》檔案室查到的,能讓林雪直觀地看到,李振國不是一個普通的記者,而是一個長期關注淩源黑惡勢力的“吹哨人”,他的死,絕不可能是偶然。
    接下來,才是疑點梳理。他沒有像之前的申請那樣簡單羅列,而是每個疑點都附上了“證據支撐”和“技術分析”:
    “一、***成分疑點:省廳病理科原始檢測報告(編號L20190716003)顯示,李振國胃內容物中檢測出0.05mg/100ml***,該成分具有鎮靜作用,服用後會導致反應遲緩、判斷力下降,足以影響駕駛安全。但最終屍檢報告未提及此內容,僅標注‘疑似汙染,不予采納’,且無檢測人員簽名確認,不符合《法醫毒物分析規範》第5.3條‘檢測結果需雙人核對並簽名’的規定。”
    他在這裏插入了張哥的反饋:“省廳病理科專家初步判斷,該劑量非意外攝入,更符合‘被下藥’特征,且胃內容物未檢測出酒精,排除‘酒後誤服’可能。”
    “二、刹車痕跡疑點:事故現場照片顯示,刹車痕跡從彎道處開始,呈‘S’形彎曲,最終延伸至懸崖邊,長度約12米。根據《道路交通事故現場勘查規範》,正常緊急製動痕跡應為直線或微曲線,‘S’形痕跡通常表明駕駛員在製動時出現‘方向失控’,結合***的鎮靜作用,不排除‘意識模糊導致操作失誤’的可能。但當年的勘查報告僅描述為‘刹車痕跡正常,符合單方事故特征’,未提及痕跡形態異常。”
    他還附上了小陳找到的一位老交警的證詞:“退休交警張師傅(原縣交警大隊事故科民警)表示,‘S’形刹車痕跡在單方事故中極為罕見,通常出現在‘駕駛員被幹擾’或‘藥物影響’的情況下,當年他曾提出異議,被王兵以‘不懂專業’駁回。”
    “三、行車記錄儀疑點:李振國妻子提供的購物憑證顯示,2019年7月5日,其在淩源縣小米專賣店購買行車記錄儀一台(序列號:XM20190705089),安裝於副駕駛儲物格。事故後,警方歸還的遺物中無此設備,王兵稱‘車輛燒毀嚴重,記錄儀已滅失’。但省廳技術專家分析現場照片後認為,副駕駛儲物格位置未完全燒毀,記錄儀核心部件(存儲卡)有較大概率保存完好,‘滅失’說法存疑。”
    每一個疑點,他都寫得詳實、具體,有編號、有規範、有證人,讓林雪看到,這些不是空穴來風的猜測,而是有紮實證據支撐的質疑。
    寫完疑點,雷傑停了筆,喝了一口涼掉的菊花茶。他知道,這些技術細節雖然重要,但不足以讓林雪下定決心打破僵局。他需要把格局拉高,讓林雪看到,查李振國案,不是“翻舊賬”,而是“解困局”。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寫報告的核心部分——“三重根本利害”:
    “一、關乎民心向背與執政根基。李振國同誌因監督黑惡勢力而‘意外’身亡,若真相長期被掩蓋,群眾會認為‘正義缺席’,對黨委政府失去信任。風嶺鎮走訪顯示,70%的村民表示‘不敢舉報天霸係違法行為’,原因是‘李振國的事擺在那,怕被報複’。去年,風嶺鎮李家村村民李滿囤因舉報富民礦偷稅漏稅,被人深夜砸門,報警後未立案;今年,縣城個體戶王老板因拒絕向天霸小貸‘交保護費’,店鋪被潑油漆,至今無進展。這些事件,看似孤立,實則都指向‘群眾不敢信、不敢告’的信任危機。若不徹查李振國案,重塑司法公信力,黨的執政根基將如築於流沙,風一吹就散。”
    他在這裏寫了一個具體的小故事:“上周,我在風嶺鎮養老院走訪,82歲的張大爺拉著我的手說:‘雷書記,我年輕時也當過村幹部,那時候幹部為老百姓做主,現在……天霸的人把礦開在我們村後山上,水髒了,地不能種了,我們不敢說啊,怕像李記者那樣,不明不白就沒了。’老人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我心裏——這不是個別聲音,而是很多群眾的心裏話。”
    “二、關乎營商環境與長遠發展。淩源近年來招商引資困難,2022年洽談項目15個,最終落地僅3個,其中2個因‘擔心當地營商環境’提前撤資。某外地企業負責人私下表示:‘淩源的礦都被天霸係壟斷了,我們進來,要麽跟他們合作分利,要麽被他們排擠,沒別的路走。’李振國案若不徹查,外界會認為淩源‘法治不彰、黑惡當道’,優質企業不敢來,現有企業留不住,經濟發展隻會陷入‘依賴天霸係、被天霸係綁架’的惡性循環。去年,風嶺鎮計劃引進一家生態農業企業,投資5000萬元,項目考察階段,企業負責人收到匿名短信:‘淩源的事,天霸說了算,別瞎折騰’,最終項目流產。這不是偶然,而是天霸係壟斷營商環境的必然結果。隻有徹查李振國案,打掉黑惡勢力及其保護傘,才能讓外界看到淩源‘法治化、市場化’的決心,才能真正優化營商環境。”
    他還附上了縣招商局的內部數據:“20202023年,淩源縣招商引資項目流失率達73%,其中‘擔心黑惡勢力幹擾’占流失原因的68%,遠高於全省平均水平(12%)。”
    “三、關乎政治安全與幹部隊伍。李振國案線索直指政法係統內部可能存在‘保護傘’,王兵(原交警中隊副隊長)與趙天霸的利益關聯已初步顯現:王兵之子王浩在天霸房地產公司任部門主管,月薪8000元,遠超其同齡普通員工(月薪3500元);2019年7月20日,王兵賬戶收到一筆5萬元轉賬,來源為‘淩源縣宏遠谘詢有限公司’(天霸係空殼公司),備注為‘項目谘詢費’,無實際業務往來。若此類‘保護傘’不除,會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效應——正直的幹部不敢幹事,投機的幹部依附黑惡勢力,最終導致整個幹部隊伍腐化變質。縣公安局內部傳聞,‘天霸的案子不能查’,甚至有民警表示‘查天霸的案子,就是斷自己的路’。這種風氣不扭轉,公安係統的戰鬥力將蕩然無存,政治安全將麵臨嚴重威脅。”
    寫到這裏,雷傑的手微微發抖。這些內容,有些是小陳通過內部渠道查到的,有些是縣紀委的匿名舉報信裏提到的,每一個字,都指向淩源官場的沉屙。他知道,寫這些,是在觸碰最敏感的神經,但他必須寫——隻有讓林雪看到這些,她才會明白,李振國案不是小事,而是關乎淩源生死存亡的大事。
    報告的最後,他寫道:“當前,淩源已到‘破局’的關鍵節點。徹查李振國案,短期可能麵臨‘黑惡勢力反撲’‘官場震動’等風險,但長遠來看,是唯一能挽回民心、優化環境、淨化隊伍的途徑;若繼續拖延,隻會讓黑惡勢力坐大,讓群眾失望,讓淩源陷入更深的困境。‘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懇請林書記以對曆史、對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果斷決策,排除萬難,重啟調查。我,雷傑,願以個人前途作保,全力配合調查,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寫完最後一個字,雷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他把報告反複讀了三遍,修改了幾處措辭,比如把“粉身碎骨”改為“承擔一切風險”,避免過於情緒化;把“王兵與趙天霸勾結”改為“王兵與趙天霸存在利益關聯”,保持客觀。然後,他將報告加密存入一個普通的銀色U盤——這個U盤是他從鎮上的小賣部買的,沒有任何標記,看起來和普通的U盤沒區別。他刪除了電腦上的所有草稿,用文件粉碎軟件徹底清除痕跡,確保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第二天早上八點,雷傑把黨政辦主任老劉叫到了辦公室。老劉今年五十四歲,頭發已經花白了一半,總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手裏永遠拿著一個舊筆記本。他在鎮政府幹了二十多年,為人謹慎,甚至有些膽小,但雷傑知道,他的良心沒壞——上次送老會計賬本時,他雖然緊張,卻還是把賬本完整地交給了雷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
    雷傑關上門,把那個銀色U盤放在桌上,推到老劉麵前。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U盤上,反射出微弱的光。
    “劉主任,”雷傑的語氣很嚴肅,眼神裏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這裏麵有一份文件,關乎風嶺鎮,甚至整個淩源的未來,必須親手交給縣委林書記,不能經過任何人,包括縣委辦、機要室,甚至林書記的秘書。”
    老劉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他看著那個U盤,又看了看雷傑,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手裏的筆記本,聲音有些發顫:“雷書記,這……這是什麽文件?這麽重要?要是被人發現了……”
    “你不用管是什麽文件,”雷傑打斷他,語氣放緩了一些,“你隻需要知道,這份文件能幫淩源的老百姓解決大問題。我知道這有風險,但我想不到更可靠的人了。你妻弟不是在縣郵政局工作嗎?負責縣委大院的報刊投遞,能不能讓他幫忙,把這個U盤混在林書記的日常報刊裏,直接放進她辦公室門口的信箱?”
    老劉的臉色變得更加複雜。他妻弟叫張磊,在縣郵政局投遞組工作,負責縣委、縣政府大院的報刊和信件投遞,已經幹了十年。老劉知道,縣委大院的信箱管理很嚴,尤其是領導的信箱,每天由投遞員直接投遞,其他人不能接觸。但如果是張磊投遞,確實有機會把U盤混進去——比如夾在《人民日報》或者《遼寧日報》裏麵,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報紙夾帶。
    但他也知道風險——如果被發現,不僅他會丟工作,張磊也會受牽連,甚至可能被天霸的人報複。他的妻子昨天還跟他說:“老劉,你都快退休了,別摻和雷書記的事了,天霸的人不好惹,咱們安安穩穩退休就行。”
    老劉拿起那個U盤,指尖冰涼。他看著雷傑的眼睛,那裏麵沒有絲毫的猶豫,隻有堅定和信任。他想起這半年來,雷傑為風嶺鎮做的事:查處富民礦,幫村民要回被克扣的補償款,清理被汙染的河道……這些事,之前的幾任書記都沒做到。他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父親告訴他“做人要對得起良心”。
    “雷書記,”老劉深吸一口氣,把U盤放進自己的襯衫口袋,扣上扣子,像是下定了決心,“我試試。但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成,張磊那邊,我得好好跟他說。”
    “謝謝你,劉主任。”雷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成不成,我都欠你一個人情。如果出了什麽事,我來承擔一切責任。”
    老劉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他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回了家。他的家在鎮西頭的一個老小區,兩室一廳,裝修還是十年前的樣子。妻子正在廚房做飯,聽到開門聲,探出頭來:“怎麽回來了?今天不上班?”
    “有急事。”老劉走進臥室,關上門,從襯衫口袋裏拿出那個U盤,放在床頭櫃上。他坐在床邊,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妻子走進來,看到他的樣子,又看到那個U盤,心裏咯噔一下:“老劉,你是不是摻和雷書記的事了?我跟你說過,別摻和!”
    “你不懂,”老劉歎了口氣,“雷書記是個好官,他要幫老百姓做事。這份文件很重要,能救很多人。張磊那邊,你幫我打個電話,讓他中午回家一趟,我有急事找他。”
    妻子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撥通了張磊的電話。張磊中午十二點回了家,他今年三十五歲,身材微胖,穿著郵政局的綠色製服。他看到老劉手裏的U盤,疑惑地問:“姐夫,這是什麽?你找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個?”
    老劉把張磊拉進臥室,關上門,壓低聲音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張磊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姐夫,你瘋了?縣委大院的信箱管控那麽嚴,要是被發現我夾帶東西,我工作就沒了!而且雷書記查的是天霸的事,天霸的人連記者都敢動,咱們惹不起!”
    “磊子,”老劉抓住他的手,語氣很懇切,“你在縣委大院投遞,應該知道天霸的人有多霸道,老百姓有多苦。這份文件能治他們的罪,能讓淩源變好。你就當幫姐夫一個忙,也幫老百姓一個忙。”
    張磊沉默了。他想起去年,他在縣委大院投遞時,看到天霸的人直接闖進縣政府辦公室,沒人敢攔;想起他鄰居家的孩子,因為在天霸的礦上打工,被砸傷了腿,卻隻拿到了兩千塊錢的賠償。他的心裏,也藏著一股氣。
    “好吧,”張磊最終點了點頭,“我試試。明天早上我投遞的時候,把U盤夾在《遼寧日報》的中縫裏,林書記每天都會看這份報紙,應該能發現。但姐夫,你得保證,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是我做的。”
    “放心,”老劉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事,我一個人扛。”
    第二天早上六點,張磊騎著郵政投遞車,來到縣委大院門口。門衛檢查了他的證件,放行進入。他推著投遞車,來到縣委書記辦公室所在的三樓。走廊裏很安靜,隻有清潔工在打掃衛生。他走到林雪辦公室門口的信箱前,從郵袋裏拿出《遼寧日報》,把那個銀色U盤夾在報紙的中縫裏,對折了一下,確保U盤不會掉出來。然後,他打開信箱,把報紙放進去,關上信箱門,推著投遞車,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整個過程,隻用了不到一分鍾。張磊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但他不敢回頭,一直推著車走出縣委大院,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林雪今天比往常早到了辦公室,早上八點就到了。她剛開完一個視頻會議,是關於全省鄉村振興工作的部署,會議開了一個小時,她的眉頭一直皺著——淩源的鄉村振興工作因為天霸係的幹擾,進展緩慢,尤其是風嶺鎮,富民礦的汙染問題不解決,鄉村振興就是空談。
    她端著一杯剛泡好的綠茶,走到辦公室門口,打開信箱。裏麵有幾份報紙和雜誌,包括《人民日報》《遼寧日報》《求是》。她把這些報刊拿出來,走進辦公室,放在桌上。
    處理完幾份緊急文件後,她拿起《遼寧日報》,準備翻看。剛打開,一個銀色的U盤從報紙中縫裏掉了出來,落在桌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林雪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她拿起那個U盤,反複看了看——沒有任何標記,看起來很普通,但她知道,絕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把U盤夾在她的報紙裏。她的第一反應是警惕——會不會是天霸的人搞的鬼?比如裏麵有病毒,或者偽造的證據?
    但她很快又想起了雷傑——這段時間,隻有雷傑在堅持查李振國的案子,也隻有他,可能會用這種隱秘的方式給她送東西。
    林雪走到辦公桌前,打開那台從未連接過內部網絡的私人筆記本電腦,插入U盤。屏幕上彈出提示:“是否打開可移動磁盤?”她點擊“是”,裏麵隻有一個加密文件夾,命名為“淩源解局”。
    她嚐試輸入了幾個密碼——她的生日、縣委的郵編、甚至是“李振國”的拚音首字母,都提示錯誤。就在她準備放棄時,她想起雷傑在風嶺鎮報到的日期——2024年5月12日,她輸入“20240512”,文件夾打開了。
    裏麵隻有一個Word文檔,標題是《關於徹查李振國同誌身亡案與打破淩源發展僵局的幾點思考》。
    林雪坐在椅子上,開始認真閱讀。起初,她的表情很平靜,隻是偶爾皺一下眉頭;讀到疑點部分時,她拿起桌上的筆,在筆記本上記錄下關鍵信息,比如***的檢測編號、王兵的轉賬記錄;讀到“三重根本利害”時,她的身體漸漸坐直了,眼神變得越來越凝重,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筆。
    當讀到“82歲的張大爺說‘怕像李記者那樣,不明不白就沒了’”時,林雪的眼睛濕潤了。她想起自己到任淩源時,市委領導對她說:“林雪,淩源的老百姓不容易,你要為他們做主。”她也想起自己走訪時,聽到的那些類似的抱怨——“不敢說”“怕報複”“沒人管”。這些聲音,她之前以為是個別現象,現在才知道,這是淩源老百姓的普遍困境。
    讀到招商引資的數據時,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之前一直奇怪,為什麽淩源的招商引資工作這麽難,現在終於明白了——不是沒有企業想來,而是企業不敢來,怕被天霸係壟斷,怕被黑惡勢力幹擾。她想起上個月,一家浙江的生態旅遊企業想來淩源投資,考察後卻婉拒了,理由是“當地市場環境需要進一步優化”,現在想來,那隻是委婉的說法,真正的原因,是怕天霸的人找麻煩。
    讀到王兵與趙天霸的利益關聯時,林雪的臉色變得冰冷。她之前雖然懷疑馬文斌,但沒想到公安係統內部的“保護傘”已經這麽明目張膽——利用職權掩蓋命案,收受黑惡勢力的好處,甚至讓自己的兒子在黑惡企業任職。這樣的“保護傘”不除,淩源的法治環境永遠好不了。
    當讀到最後一句“我,雷傑,願以個人前途作保,全力配合調查,哪怕承擔一切風險,也在所不辭”時,林雪放下了手中的筆。她看著電腦屏幕,久久沒有說話。辦公室裏很安靜,隻有空調的“嗡嗡”聲。她想起雷傑到風嶺鎮後的種種行動:查處富民礦、保護礦工、堅持查李振國案……這個年輕人,有勇氣,有擔當,更有一顆為老百姓做事的心。
    而她自己,作為縣委書記,卻因為顧慮“穩定”“震動”,一直在猶豫,一直在平衡,甚至讓雷傑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充滿了愧疚。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雷傑報告裏的這句話,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淩源已經到了必須破局的時刻,李振國案就是那個突破口。哪怕麵臨再大的壓力,哪怕會引起官場震動,她也必須做這個決定。
    林雪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她的身上,帶來一絲溫暖。她看著縣委大院裏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看著遠處的天霸大廈,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她回到辦公桌前,拿起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撥通了縣紀委書記趙偉的專線。電話響了兩聲,趙偉接了起來:“林書記,早上好。”
    “趙書記,”林雪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現在立刻來我辦公室,帶上李振國案的所有材料,包括評估小組的記錄、省廳的檢測報告、王兵的銀行流水。我們重新研究李振國案,立即啟動正式複查程序,由縣紀委牽頭,我親自督辦,任何人都不能幹預。”
    電話那頭的趙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語氣帶著興奮:“好!我現在就過去,十分鍾到!”
    林雪掛了電話,看著電腦屏幕上雷傑的報告,嘴角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她知道,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馬文斌會反撲,周大海會反對,趙天霸的人會報複。但她不再害怕,因為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的身後,有雷傑這樣的幹部,有渴望公平正義的老百姓,更有黨和國家鏟除黑惡勢力的堅定決心。
    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辦公室裏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淩源的未來。雷霆之勢,即將展開。
    (本集完)
    下集內容提示:雷霆抓捕
    在林雪的強力推動下,繞過縣公安局的常規層級,由縣紀委和市紀委暗中支持的聯合調查組迅速秘密成立。在掌握了李振國案關鍵新證據(如通過技術手段恢複的行車記錄儀數據碎片,或找到當年隱瞞藥物檢測結果的知情人)後,調查組果斷出手,以涉嫌濫用職權、徇私枉法等罪名,對當年處理事故的交警副中隊長王兵采取強製措施。行動迅速而保密,打響了直指“保護傘”的第一槍。王兵的落網,意味著堅固的堡壘被撕開了一道裂縫,更高級別的對手開始驚慌失措,激烈的反撲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