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如何為她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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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氏得了鄷徹回答,才推門而入,見自家閨女和人擠在外間榻上,狐疑問:“你們不睡在房裏,這是做什麽?”
    “嶽母,石大夫先前說睡前可以按摩一下腿。”
    鄷徹盡量讓視線不落在她後脖頸那一片白嫩肌膚,平聲說:“高枝方才在幫我按摩。”
    “怎麽在床上不好按?”
    邵氏蹙眉。
    “床上雖地方大,但燭盞放置少,不似外間燈火通明,方便按摩。”
    鄷徹這一套說辭倒是讓高枝都有些佩服了。
    果然會念書的人不止在學識上本領高強,撒起謊來也是一套一套。
    “娘,這麽晚了,您怎麽又過來了?”
    高枝忙岔開話。
    “看你們這一路舟車勞頓,煮了些安神湯,喝了好睡覺。”
    邵氏將兩碗湯藥遞來,還是沒忍住念叨:“也不多住幾日,明日就走。”
    “娘要是想我,我常常回來就是了。”
    高枝朝人眨了下眼。
    邵氏沒好氣瞪了眼人,“那就麻煩懷安王妃照顧好我的女兒,她慣來隻在乎旁人感受的,別讓她冷著餓著了,也別讓她受委屈。”
    說到最後一句,邵氏眼神落在年輕男子身上,意味分明。
    “若是誰讓我女兒受了委屈,我可不會放過他。”
    高枝聽了這話鼻頭一酸,又嗔:“娘這話說的,誰還能欺負了我去。”
    邵氏見不得女兒這模樣,囑咐兩人早些休息,便先離開。
    “難過了?”
    鄷徹輕聲問。
    “沒有。”
    高枝深吸一口氣,“隻是覺得我娘不容易。”
    【將一個孩子拉扯大異常艱難。】
    【嶽母定是苦心孤詣、嘔心瀝血,才將阿枝養成這般……】
    鄷徹抬眼,因方才變故,高枝仍保持著和自己極近的距離。
    他大腿貼女子後腰,溫軟透過單薄衣料,麻木的腿好似在一瞬間遭受電流襲擊,從骨頭縫酥到了心窩。
    【好軟。】
    【好細。】
    【好想……】
    高枝不解地回過頭,見對方眼神滾湧出幾分晦澀,感受到她的注視,慌忙別開眼。
    “嶽母出去了,你可以起身了。”
    這話說得倒像是她故意粘著他似的。
    就算高枝有這個想法,可沒打算這樣著急撲上去。
    細水長流。
    她倒想看看,這般死板木訥的一座山,為人嘩然會是怎樣的赫然景觀。
    次日邵氏和高正目送高枝和鄷徹離開。
    瞧著女兒從車窗內探出腦袋,同他們招手告別,高正沒忍住揉眼睛,哽咽:“瞧阿枝這樣,我就想起她小時候去嶽丈家,
    小家夥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總跟在我屁股後頭喊爹爹,一聲比一聲甜,
    這樣小小的娃娃,怎麽就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呢。”
    高正越說越傷心,趴在自家媳婦兒肩膀上嗷嗷大哭。
    “我家乖乖要是受委屈了怎麽辦?她那麽要強,會不會瞞著我們啊。”
    邵氏無語,“我發現你這個人的反應力有時候也慢得嚇人。”
    高正茫然看著自家媳婦兒,“啊?”
    “當時你讓鄷徹履行婚約時,怎麽沒想過阿枝會受委屈。”邵氏瞪著人。
    “那…我是看著阿徹長大的,自然相信他嘛。”
    高正吸了下鼻子,“對,阿徹是個好孩子,我不該想得這樣多。”
    看著三言兩語又將自己哄好的丈夫,邵氏隻搖搖頭。
    她的眼光好像也不咋地。
    懷安王府,一行人剛入府,就有戶部官員過來尋鄷徹,說是有政務要商議。
    高枝自行回院休整,待用完午飯,便抓緊去了兩個孩子的溫行院。
    剛入院,就瞧見石桌上已放涼的藥碗,其中漂浮三兩個小蟲,四個老嬤嬤圍成一桌打葉子牌,吆喝著籌碼,激動時,,老婦布滿老繭的黃腳踩在墊屁股的蜀錦繡鬆竹枕頭上。
    高枝記得,這等檔次的枕頭是主人家才能用的。
    也就是說,這是溫言和溫汀的枕頭。
    “玩完這把,可得去幫那小子重新熱一下藥,是主院那位吩咐的,一頓都不能少。”其中一個嬤嬤提及。
    “急什麽,昨日是那小野種自己嫌藥燙,今日給他放涼了再端過去,正合了他意。”
    說這話的嬤嬤是連家老人,姓錢,是習氏親自指來伺候溫言和溫汀的。
    “那主院裏的不得王爺疼愛,這才成婚幾日,就搬出去住了,平日裏裝得體麵,誰不知道是棄婦一個。
    再說了,你們真當她心疼那些個小野種,苦等多年的未婚夫,和別人生兒育女,換做旁人氣都要氣死了,
    這高家女倒是個能忍的,你信不信,就算我們將那小野種活生生餓死,她都隻有誇讚的份。”
    蟬衣聽了就要衝上去,被高枝一抬手給攔下。
    換做從前,高枝定受不得這份氣,蟬衣也不知自家姑娘是怎麽了,成個婚連脾氣都變軟乎了。
    “也別做得太過了,好歹是王爺骨肉。”另一個嬤嬤說。
    錢氏哼了聲:“生母指不定是遼人賤婢,連家因這幾個小野種受了多少罵名,誰又真在乎他們了。
    他們是如此,那姓高的更是如此。”
    “要我說啊,興許咱們家姑娘嫁過來,比高家女要受寵得多。”
    另一個嬤嬤喚佟氏,是古氏遣來的。
    佟氏將葉子牌亮出來,一臉輕蔑,“你們早間可見過她在庭院中練劍?
    好好一大家閨秀不做,偏偏舞刀弄槍,哪個男人能喜歡,
    王爺整日裏和一群兒郎相處共事,回了屋子,躺在床上,還有另一個男人,這可不是折磨。”
    高枝眸底微動。
    方才佟氏竟提起了連翹。
    她前世對連翹沒有印象的緣故,正是因連翹在她嫁入東宮後早早就嫁出去了,聽說去的還是偏遠門戶。
    按連翹的家世,這樁婚事自是不般配。
    恐怕背後還有隱情……
    “你們都住嘴!不許汙蔑母親!”
    溫言從屋裏出來,應是剛睡了午覺,鬢發鬆散,鞋都沒穿就氣衝衝出來指責幾個嬤嬤。
    由是氣急了的緣故,男孩兒眼眶發紅,像是為她們口中不堪的高枝而感到難過。
    “公子醒了。”
    錢氏換上一副笑臉,像方才說人閑話的不是她一般,“奴婢剛將藥放涼點,您快些喝了吧。”
    “這藥你讓他怎麽喝?”
    另一道清冷平靜的女聲從院子外響起時,幾個嬤嬤都下意識看過去。
    方才議論的主角竟悄無聲息站在了門外。
    不過看人淡定模樣,錢氏猜她應沒聽到她們說的話。
    “母親!”溫言忙靠近行禮。
    錢氏不慌不忙將葉子牌扔下,笑臉迎上來,“王妃怎麽來了?方才兩位哥兒都去歇下,
    我們幾個老家夥等著藥熬開,打會兒牌提提神。”
    這話說出口,高枝就知道錢氏是個人精,“你自己看看那藥熬成什麽樣了?”
    佟氏驚呼出聲:“我們本想著放在樹下,涼一涼,沒成想竟招了蟲。”
    “奴婢幾個都上了年紀,眼神兒也不好,好在王妃目光如炬。”
    錢氏奉承人的功夫爐火純青,“老奴這就再去熬一碗。”
    “不必了。”
    高枝看了眼蟬衣,後者上前一個掃堂腿,將錢氏絆倒,隨即鉗住對方兩條手臂。
    “王妃這是作甚?”
    錢氏睜大眼。
    高枝抬腳就往溫言屋子走去,果不其然,這幾個從連家來的老嬤嬤辦事囫圇應付人。
    床上枕頭不翼而飛,疊起來的是冬日蓋的厚被褥,像如今酷暑之時睡下,恐怕得起一身疹子。
    床架和衣櫃、書桌上都是厚厚一層灰,儼然這幾日都沒有打掃過。
    “給兩個哥兒收拾院子時,這幾個連家來的還攔著,說她們是伺候哥兒的人,收拾起來更方便。”
    百合邊檢查邊搖頭,“不成想,她們根本就是糊弄事。”
    高枝一顆心越來越沉,本以為連家送來的人不會有差錯,她才沒檢查,現在想想,實在是太粗心了。
    “王妃快看!”
    高枝隻聽百合驚呼了聲,隨之看過去。
    桌上擺的幾個菜碗,一半都是極辛辣的醃菜,杯裏不知泡了什麽茶,被溫言喝了一小半,裏頭竟還有蛛網。
    “奴婢分明吩咐了小廚房,哥兒脾胃不好,最吃不了辛辣之物,讓小廚房準備清淡的菜,怎桌上都是醃菜,
    而且這上頭的菜式,像是下人用的,太簡陋了。”
    百合說得沒錯,高枝一眼掃過,就知道這幾個婆子將自己的飯菜和溫言的調換了。
    從方才錢氏用溫言的枕頭墊屁股,她就猜到這些老婆子不是來伺候人,將自己當成了來享福的主家。
    “真是混賬。”
    百合素來好脾性,都沒忍住罵了出來,“起初王妃您還送來了幾個侍女,想過來幫忙布置院子、伺候兩位哥兒,
    都被連家這些個攔下,現在看來,都是為了方便她們行事。”
    “王妃您這是作甚,奴可是老夫人身邊的人。”錢氏在外頭喊叫。
    高枝冷著臉出來,瞥了眼百合,後者一巴掌就扇了過去,驚得溫言跑到高枝跟前。
    “母親……”
    “你們好大的膽子。”
    高枝沉聲:“溫言是你們的主子,竟敢這般薄待他,是都不想要腦袋了不成?”
    錢氏下意識就反駁:“老奴等人沒有啊。”
    “沒有?”
    高枝拎起人的後脖領,提到屋門檻,“睜大你的狗眼,自己看清楚,那茶盞裏的蛛網、各個角落的積灰、還有那些飯菜,
    是你瞎,還是你當我瞎?”
    溫言緊緊咬著唇,驚詫地望向高枝。
    這些時日,同高枝相處,他能感受到她是關心他的。
    但他從沒想過,高枝竟然會為他得罪連家嬤嬤。
    雖他年幼,卻也知道,連家人的態度,對高枝這剛嫁過來的新婦很重要。
    可她卻不在乎這些……
    錢氏咽了口唾沫,本以為這高家女受了王爺薄待,就算看到溫言這般境況,都隻會高興,沒想到她會替溫言出頭。
    “王妃,老奴們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如年輕時候好使,沒打掃幹淨屋子,不夠細心,的確是不對……”
    “年紀大了。”
    高枝嗤了聲:“那正好,給我將她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再遣送回連家。”
    錢氏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你要打我?我可是連家舊人,從老夫人姑娘時就伺候她了。”
    “錢嬤嬤,你是在估量我這個棄婦有沒有膽子打你?”
    高枝居高臨下睨著人,“私下妄議主子,就算是打死你,都不算出格。”
    聽到對方這話,錢嬤嬤一顆心猶如墜入萬丈深淵,涼得很。
    高枝聽到她們說的話了。
    她唯有懇求地看向高枝身側的男孩兒,“言哥兒,老奴是打心眼裏認真伺候您的,您可得救救奴婢啊。”
    “……”
    溫言聽著嬤嬤說話,想起從連家起,錢氏幾人待他的奚落和諷刺,準備的飯菜他吃不下去,她們便指桑罵槐,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刺入他心窩。
    男孩小小的身體發著抖,兩眼泛紅,摳著衣袖,聽那老婦一聲又一聲的求饒。
    “母親…我…沒事的,要不還是……”
    溫言不想連累高枝被連家記恨,拉住她的衣袖,“不要……”
    “拖下去。”
    高枝卻沒有善罷甘休,反握住溫言的手,“娘在這兒,不用怕。”
    溫言一愣。
    這話他在生母那兒也聽說過。
    在爹離世的當日,娘哭成了淚人,抱著他們三個一遍遍說著這話。
    可沒等到爹頭七,娘就一繩子勒死了自己。
    若是沒有鄷徹叔父…不,父親,他們幾個孩子早就死在了敵寇的刀下。
    而今聽到高枝說出這話,溫言眼淚忍不住滾湧出來,委屈地撲進高枝懷中。
    “娘……”
    這聲娘聽得高枝心痛,將人抱進屋子裏,眼神示意蟬衣和百合動手。
    “殺人啦!”
    “我們可是連家的,王妃就不怕得罪了老夫人和老爺子?”
    “救命啊!”
    慘叫聲響徹院落,而高枝隻一味地拍撫溫言後背。
    “沒事的,娘在這兒。”
    “……”
    今日登門拜見鄷徹的是戶部侍郎,同他聊了一會兒待肅清的官員後,就將一封邀帖遞給他,說是戶部尚書向厚過兩日在鸞鳳引設宴,邀他一塊去聊聊治理洪澇。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日戶部侍郎找上門來,怕是就為了遞這封邀帖。
    鄷徹也想知道對方壺裏賣什麽藥,便應了下來,前腳目送人離開,後腳院子裏就有一老嬤嬤衝了進來,神色倉皇。
    “王爺救命!王妃、王妃殺人了!”
    鄷徹眸子一瞬間染上冰涼,“什麽?”
    “您快去看看吧,王妃在溫行院。”
    老嬤嬤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王妃將連家幾個嬤嬤都逮住打板子,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