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翠芬察覺到了紅梅的異樣，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王紅梅猛地抬眸，撞進一臉擔憂的眼神裏。她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田翠芬用口型輕聲說著，“放心，媽在呢。”
    王紅梅眼眶通紅，點了點頭，跟著進了廠子。
    鄭廠長還在喋喋不休的介紹。
    “我們廠呀，現有一千二百多名革命職工，是1958年為滿足人民群眾的穿衣需求，從大躍進浪潮裏建立起來的老廠了。
    您看，這就是我們的細紗車間和織布車間，全廠共有細紗機一百二十餘台，織布機三百餘太，目前我們主要承擔著為國家生產優質棉布和部分棉紗的任務，是咱們魯西南地區輕工業局的重點..."
    田翠芬往裏望去，清一色的年輕女工，正手腳麻利的操作著紡織機器。
    人滿滿當當竟沒一個空位。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扭頭問向王紅梅：“紅梅呀，哪裏是你的工位？帶我去看看。”
    鄭廠長話語一停，同樣詢問的看向林曉波。
    林曉波一臉難堪，不等紅梅開口，急忙往前領路。
    “領導，您往這看，這可是”解放牌“細紗機，來，小劉給領導演示一下，使用方法。”
    自己的話被打斷，紅梅也沉默的低下頭。
    田翠芬強忍著怒氣。
    扭頭再次看向紅梅。
    “紅梅呀，我看這位同誌還沒你手巧，你要不也試試？”
    紅梅的目光閃過期待，飛快的抬頭看了田翠芬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
    麵前的女工聞言卻猛地站起，擋在自己的機車前麵。
    想也沒想就開口喊道：“她那髒手怎麽能碰我的機車！“
    “小劉！”
    林主任臉色一變，目光警告的掃過女工。
    “說什麽呢？！”
    田翠芬強忍著不悅，扭頭看向鄭廠長，“鄭廠長，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鄭海濤麵色也閃過不悅，指著麵前的女工。
    “你起來讓這位同誌上機，我看到底是你的機車還是廠裏的！無法無天！”
    那女工委屈的看了林主任一眼，看對方並沒有要給自己出言的意思，淚水不受控的打轉，竟當場嚎啕大哭起來。
    田翠芬看著蹙眉的林主任，戲謔的說道：“林主任，難道這位也是你的親戚？我看她一直求助的看著你，我也不好強人所難的，就是這裏的真實情況。我勢必是要如實匯報的。”
    田翠芬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到在場的幾人耳中。
    那女工反應更大，“你什麽檔次呀！敢這麽跟我二叔說話！”
    林曉波麵色一變，慌忙的打著手勢。
    但那女工似乎沒有說停的意思，哭的更加傷心。
    “我二叔容易嗎！為了廠裏辛苦操勞的，忙活大半輩子了還是個廠辦主任，他本來就是能當廠長的！”
    林曉波再也忍不住，抬手抽了麵前的女孩一巴掌。
    田翠芬不想摻和。
    麵色冰冷的盯著麵前的幾人。
    “今天得虧張書記說我閨女在這，讓我趁著縣裏的號召，加強工農聯係，來學習你們的先進經驗。
    但我來到這裏才知道，我沒您林主任這麽大的能耐，安排自己的子女入廠一個又一個！
    我閨女是千挑萬選自己考進來的，卻被你們這的人這麽埋汰！
    你們之間內部的事我不想摻和，但今天這麽嚴重的不正當風氣！排擠先進，打壓年輕同誌，我必須匯報！這個事必須見報！”
    田翠芬拉著自己女兒的手作勢就要離開。
    鄭廠長嫌惡的指了指麵前的林主任和女工，這邊的動靜不小，車間主任黃玲正快步的朝幾人走來。
    “車間主任呢！黃玲！”
    “哎，來了來了！”
    黃玲兩步衝到最前方，不等鄭廠長吩咐，一把攔住要走的田翠芬。
    “這位領導，我們這的事真是讓您見笑了，我是車間主任我姓黃，這個事還沒鬧到那一步，以後孩子還要再這工作，您說對不對呀！”
    田翠芬已經快要走出車間，這苦惱沒人攔自己這事怎麽收場，畢竟她也確實沒那麽大本事可以見報紙，再把紅梅的工作給整沒了，她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看著麵前帶著白帽子白口罩的女人，田翠芬的語氣也緩了下來。
    “好，黃主任，今天這事，不論是當家長的，還是當領導，都沒有這麽埋汰人的！你們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
    “好好好，肯定的，肯定的！這裏太吵了，咱還是移步會議室吧，小劉你也來！”
    給鄭廠長簡要的匯報了兩句，鄭海濤滿臉堆笑的追上來。
    “你看是我考慮不周，領導，咱會議室說話。黃玲你先領著去，林曉波你給我過來！“
    機器的轟鳴聲都擋不住鄭海濤暴怒的訓斥，田翠芬扭頭瞅了一眼，林主任被訓得跟鵪鶉一般抬不起頭。
    周圍的女工紛紛側目，但也不敢太明顯。
    等眾人離開車間，女工們議論紛紛，小組長宋玲站起來嚎了幾嗓子，眾人才安靜下來，繼續工作。
    推開會議室，黃玲急忙給兩人讓座。
    紅木長桌上還擺著幾個印有“先進生產單位”字樣的陶瓷缸，等眾人落了座，急忙拿著缸子泡好高末兒，熱氣嫋嫋。
    鄭廠長麵色不佳，接過缸子接著放在了桌子上。
    林主任也黑著臉，隻有紅梅一臉謙讓的接過缸子，連聲說著道謝。
    眾人都不開口，黃瑩尷尬的笑了兩聲。
    拉過紅梅的手，看著滿是傷疤的手指頭，長歎了一口氣。
    “廠長，這個事情呢本來不該我反應的，但今天這樣，還是要說兩句，領導你們別生氣哈。”
    鄭廠長抬了抬眸，示意繼續。
    “這丫頭不敢說，但我是老生產者了，我敢說！我也是這麽一步步過來的，我也吃過這苦，丫頭，是不是把你分到原毛車間了？”
    王紅梅點了點頭，沉默著不敢說話。
    “我當初來的時候，也是沒人脈，沒關係。學校給分來咱們廠，我就在廠裏幹，我是二十年的勞動骨幹，就想起來“清花”那套工藝我都直掉眼淚，廠子裏把人分三等人，有關係門路的是一等人，來了就可以不值夜班，分到最輕鬆的車間。
    二等人就類似我這這種，幹的年數長了，有點話語權，可以有個職務的，還是要依規章，按時三班倒。我也不怕說實話，廠子裏讓我當車間主任，我是有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