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被篡改的市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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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光微閃了一下,像是電流經過不穩的線路。陳帆的手從Sun主機外殼上收回,指尖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隨即坐回主控台前。他沒有看任何人,隻說了一個詞:“審計。”
    李航抬頭,手指停在鍵盤上方,“全麵?”
    “從第一行日誌開始。”陳帆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釘進地麵,“所有數據源、所有備份路徑、所有模型輸入輸出,全部比對。這一次,我們不信任任何運行中的模塊。”
    周婷沒說話,起身走向角落的保險櫃。她輸入密碼,取出一塊黑色硬盤,表麵沒有任何標簽。這是係統建立初期就封存的冷備份盤,三年來從未接入網絡,也未參與任何升級流程。她將硬盤插入獨立終端,啟動手動校驗程序。
    李航立刻調出數據庫快照管理界麵,命令係統逐層還原過去九十天內的全部交易記錄。主屏分成三欄:左側是當前主庫數據,中間是雲備份版本,右側則是剛剛加載的冷盤原始記錄。
    前十分鍾,一切正常。
    直到第十二分鍾,對比程序在納斯達克期貨市場的某條曆史行情中,標出一個極小的偏差——收盤價相差0.3%。誤差值看似微不足道,甚至低於行業通用的數據容錯標準,但它出現在一筆關鍵做空決策的訓練樣本中。
    “這不是錄入延遲。”周婷盯著屏幕,“原始日誌顯示,這條數據在錄入後七小時被修改過一次。操作賬戶是……內部權限組。”
    李航迅速翻查權限日誌,卻發現那次修改請求來自一個已被注銷的技術維護賬號,IP地址歸屬地為公司內網交換機下的臨時接口。更奇怪的是,係統當時並未觸發異常訪問告警。
    “有人知道怎麽繞過監控。”他說,“而且清楚我們哪些數據不會被二次核驗。”
    陳帆站起身,走到投影牆前,調出這三個月內所有被標記為“低風險修正”的後台操作。這類操作通常用於修複因網絡中斷導致的數據斷點,屬於常規運維範疇。但當李航將這些操作的時間點與市場波動曲線疊加時,發現它們集中在幾次重大行情轉折前的四十八小時內。
    “不是隨機修補。”陳帆低聲說,“是在為模型‘喂’特定記憶。”
    李航立即編寫腳本,提取所有疑似篡改段落的操作特征:字段類型、修改時間、目標變量、關聯模型調用鏈。他把這些參數打包成一組行為指紋,導入係統底層的“危機模式識別庫”——一個他們多年積累的曆史金融異動案例集合。
    搜索進行到第七分鍾,屏幕上跳出一條高匹配度警告。
    “1987年,紐約交易所。”李航聲音壓低,“10月16日,黑色星期一前四十八小時。道瓊斯成分股的交易量和報價更新出現選擇性延遲,導致自動交易係統誤判流動性狀況,引發連鎖拋售。”
    陳帆盯著那條紅色曲線。它和他們剛發現的異常操作模式幾乎完全重合——同樣是微小幅度的數據偏移,同樣是針對高頻模型的關鍵訓練時段,同樣是通過合法權限通道完成。
    “他們在複刻。”他說,“不是模仿,是複製。”
    周婷已經切換到另一台終端,調取1987年全球股災前後七日的完整市場行為圖譜。她將當時的資金流向、波動率結構、衍生品持倉集中度等七項核心指標抽象為動態模型,再與當前市場的實時數據進行擬合分析。
    起初,兩條曲線毫無關聯。
    但當她鎖定“流動性拐點前48小時”這一區間,並剔除表層噪音後,畫麵開始趨同。機構淨賣出節奏、散戶追漲峰值、期權隱含波動率爬升斜率……七項指標的吻合度最終達到88.7%。
    “同樣的節奏。”她輕聲說,“同樣的誘導方式。隻是現在,他們不用等市場自己崩潰,而是先改寫係統的記憶,讓我們‘算’出那個結果。”
    陳帆沉默地看著兩幅並列的模型影像。一邊是三十年前的真實災難,一邊是此刻正在上演的精密推演。不同時間,相同手法,唯一的變量是——這次,操控者藏在數據背後,而不是交易席位上。
    “我們一直以為最大的威脅是外部攻擊。”他說,“EMP、獵頭、收購提案……可真正危險的,是從內部一點點改變‘事實’的人。”
    李航已經開始部署第二輪掃描。他切斷了所有非必要數據同步任務,將係統核心模塊遷移到離線環境中,逐行檢查代碼邏輯是否曾被植入條件觸發式修改指令。
    “如果這種修改不止一次。”他一邊操作一邊說,“那我們的預測模型可能早就被‘訓練’成了某種預設結果的共謀者。”
    周婷突然叫住他:“暫停一下。”
    她放大了一組早盤競價數據,在滬深三百指數的某隻權重股上,發現了另一個0.2%的價差。這次不是曆史記錄,而是**昨天上午九點四十七分**的實時行情快照。該快照已被歸檔,但原始采集日誌顯示,傳感器上報數值與最終入庫值存在微小偏差。
    “不是過去。”她說,“是現在還在發生。”
    三人同時看向主係統的時間戳。距離上次全量校驗不到六小時。
    陳帆立刻下令封鎖該數據源接口,同時調取過去二十四小時內所有同類行情采集節點的狀態記錄。結果顯示,共有五個分布在不同城市的行情服務器,在同一時間段內經曆了短暫的“信號校準”,而這些校準指令均來自一個共享的中央配置中心。
    “我們在用統一標準修正數據。”李航臉色變了,“但問題是誰定義了這個‘標準’?”
    陳帆打開係統權限樹狀圖,找到負責行情清洗模塊的最高管理員賬戶。賬戶名為“DataOpsMaster”,創建於五年前,歸屬於技術委員會下屬的數據治理組。理論上,隻有三人擁有此權限,且每次操作需雙人確認。
    但他查到,過去兩個月內,有十七次高權限修改是在淩晨三點至五點之間完成的,操作記錄顯示“自動流程執行”,未觸發人工審批提醒。
    “有人偽造了係統自檢報告。”他說,“讓篡改看起來像是例行維護。”
    周婷迅速導出這十七次修改的具體內容,重新跑了一遍影響評估。結果令人窒息——每一次修改都恰好發生在模型重新訓練的前夕,調整方向一致指向提高對“震蕩回調”的預期敏感度。
    “我們在教係統害怕下跌。”她說,“而真正的下跌,還沒開始。”
    陳帆走到日誌係統的最高權限界麵,翻到備注欄。他輸入一行新記錄,字體加粗,不可編輯:
    > 警惕數據幽靈——它不製造混亂,它重塑記憶。
    隨後,他關閉所有外聯通道,將本次審計全過程加密打包,寫入物理隔離的存儲設備。文件命名規則沿用舊製:“迷霧檔案”係列,編號0419。
    “從現在起。”他對兩人說,“所有模型迭代必須基於冷備份數據集驗證。任何未經三方交叉核驗的曆史數據,不得作為訓練輸入。”
    李航點頭,已經開始重建最小可信數據鏈。周婷則著手設計一套新的數據完整性簽名機製,確保每一條原始行情在采集瞬間就被不可逆地標記來源與狀態。
    陳帆最後看了一眼仍在運行的對比模型。兩幅市場圖譜靜靜懸浮在空中,像兩張平行世界的地圖,一條通往已知的毀滅,另一條正被悄然拉向相同的終點。
    他伸手按下投影關閉鍵。
    屏幕熄滅的瞬間,終端提示音響起。
    一條新消息來自內部監控模塊:
    【檢測到未知進程嚐試訪問“危機模式識別庫”】
    【來源IP:192.168.10.5(本地虛擬機)】
    【行為特征:模擬曆史數據重構請求】
    【已攔截,是否追溯?】
    陳帆的手指懸停在確認鍵上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