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言行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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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衡如遭棒喝,瞬間僵立如木。
    半晌,他轉過身,如來時一般,又踉蹌著離去。
    火光劈裏啪啦的聲響中,崔述看到,他的腰彎了,背駝了,花白的頭發似乎也在慢慢轉為雪白。
    “他這是?”張行儉不解。
    崔述看他險些跌倒好幾次,卻次次都推開攙扶的家仆,繼續踉蹌前行,在他又一次險些跌倒,被家仆攙扶住後,若有所思道:“這個陶氏,看來也不太平呀。”
    陶衡還不到四十,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可他現在……
    陶令儀乃他的長女,且還是與他已故正妻所生。
    陶令儀下獄,他卻從未前來探望過一次,也未曾差遣家仆過來照顧。
    原以為他以往對這個女兒的重視,不過是做樣子,真出事了,才這般棄之如敝屣。但據謝臨舟所言,他的的確確是很溺愛這個女兒。
    火災將將發生之時,他匆匆趕來,雖麵有憔悴,但詩書世家熏陶下的儒雅氣派,絲毫無損。
    且他這麽匆忙過來,還不忘帶著陶杜氏與蘇見薇,言談舉止,全然看不出他對陶令儀有溺愛的跡象。
    直到告知他,陶令儀可能沒了,他一時難以承受,險些昏厥。
    又幾個時辰不見,他滿頭黑發竟變得花白,挺拔的腰背也變得佝僂,似乎一下子老去好幾十歲。
    崔述對他很是溺愛陶令儀這個長女的話,才不得不信。
    但他此番踉蹌過來,又確實是為了蘇見薇,雖被他幾句紮心的話給刺走了。
    不給蘇見薇改換姓名,卻又袒護她;溺愛陶令儀,卻又棄她於危險而不顧,如此言行不一,是何意?
    張行儉不屑:“再不太平,他也是一族之長,為護著一個外人而置自己的女兒不顧,這種人,與畜生何異?”
    “看事情,不能隻看表麵。”崔述依舊看著他的背影。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如此矛盾重重呢?
    崔述好奇,陶令儀也好奇。
    崔述是個很樂意提拔年輕人的人,崔夫人也是個很開明通達的人。
    崔夫人知道她著急,便讓阿貴時時注意著前麵。崔述得知後,有什麽情況,也會讓人第一時間回去告知阿貴。阿貴得了消息,馬上就會轉述給崔夫人。
    陶令儀就住在崔夫人的屋裏,崔夫人也不避著她,自然而然,她雖沒有參與捉拿鄭元方的任務,前衙任何風吹草動,卻都了如指掌。
    陶氏眾人歇腳的地方,在司戶官署後室。
    謝臨舟沒有帖牒,無法單獨詢問蘇見薇。在他以打聽謝瑤遇害當日退居的情況為由,問詢蘇見薇時,陶杜氏及陶氏的一些人,還多有不滿或是阻攔。
    蕭直方拿著崔述的帖牒,在司戶官署的前堂強行傳喚蘇見薇後,陶氏眾人以冒犯為由,越發不滿。迫於銀刀衛的威嚇,他們不敢強闖,這才有了陶衡踉蹌找崔述質問的一幕。
    陶氏眾人為何阻攔與不滿,陶令儀不在意。
    她的注意力都落在陶衡花白的頭發上。
    人隻有悲痛到了極致,才會一夕白頭。
    陶衡既為小姑娘的死一夕白頭,為何還要袒護蘇見薇呢?
    陶令儀想不明白。
    “令儀姐姐,你就放心吧,”崔玉拿帕子掩著嘴打了個哈欠後,眼淚汪汪地說道,“有我父親出手,管他什麽魑魅魍魎,都保證手到擒來。”
    得知陶令儀要住在崔夫人屋中,崔玉便也跟了過來,鬧著要與陶令儀一起睡。
    崔夫人橫說、豎說,她就是不聽,崔夫人也隻能由著她了。
    崔夫人有兩子兩女,長女已經成親,嫁的是範陽盧氏長房長孫。兩子還在族學讀書,便沒有跟來江州府。崔玉年紀尚小,本就得夫妻寵愛,如今身邊隻她一個,更是寵得沒邊了。
    崔玉並非嬌縱之人,雖鬧著要跟陶令儀睡,看陶令儀還心係著前衙的事,便隻是安靜地在一旁看書或作畫,並不打攪。
    “困了就去睡,”崔夫人沒好氣地戳一戳她的額頭,“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崔玉抱住陶令儀的胳膊:“我不睡,我要陪著令儀姐姐。”
    陶令儀也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便幫著勸道:“前衙的事,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結束。你既困了,就去睡吧。我現在就是個見不得光的人,除了世母這裏,哪裏也去不了。”
    崔夫人又戳了崔玉額頭一下後,轉向陶令儀:“她的話雖狂妄了些,倒也是事實。你崔伯父任大理寺少卿的時候,破過的案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比眼前這個案子複雜、凶險得多的案子,也破過不少。你在獄中受了那麽多的苦,如今也該睡就睡,該吃就吃,完全不必掛心。”
    “我不掛心,我是好奇。”陶令儀坦誠,“既好奇蘇見薇為何會害阿瑤和陷害我,又好奇父親他們為何會棄我而不顧,選擇去包庇她。”
    崔夫人仔細觀察她的麵色,見她確實隻是好奇,而非傷心,這才放心道:“那就再等一等吧,允恭行事最是幹脆,應該用不了多少時辰,便能知道結果。”
    蕭直方不僅行事幹脆,還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讓銀刀衛將蘇見薇強行傳喚到前堂後,他連客套話都沒有說,亮了一下貼牒,表示他是代表崔述問案後,便直接問道:“蘇小姐,謝二小姐遇害那日,你離開退居之時,穿的是何衣飾?”
    獨見外男,蘇見薇又羞又憤,聽到他的問話,心下駭然,猛然朝他看去。
    對上他淩厲的目光,心頭又是一寒,趕緊避開視線,不敢再看。
    他們發現了?
    不對,傅母給她披了單衫,才扶著她離開的退居,他們不可能知道!
    他們是在詐她!
    蘇見薇飛快瞥一眼旁聽的謝臨舟,強忍驚懼,話還沒有爬上喉頭,眼淚先落了下來,“大人這是何意?”
    她的模樣本就生得好,這般梨花帶雨,又添了幾分柔弱,門口幾個銀刀衛看得心都軟成了棉花,偏蕭直方根本不吃這一套:“我的話雖多有冒犯,但還請蘇小姐如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