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書信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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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說來,他們當時審問蘇見薇,是為逼陶杜氏去找鄭元方?
    他當時為此事,好像去找過崔述,要崔述給他一個說法,若是讓她知道……陶衡趕緊遏製住回憶,並轉移話題道:“你一個人去退居?”
    “崔大人的幕僚也要去。”陶令儀沒什麽感情地說道,“我們是去查案,並不是去參加什麽宴會,不需要太多人。”
    她選擇打感情牌及和他推心置腹,本是想套一下他的話。
    陶氏作為潯陽縣最大的望族,對潯陽城的風吹草動,必然比尋常人了解要深。
    鄭元方在潯陽任長史多年,還能引薦人入武氏族學,證明他與武氏的人關係匪淺。
    武氏族學在神都洛陽。
    自武則天掌權以後,武氏一族的地位,也緊跟著水漲船高。想要巴結討好者,如過江之鯽。
    鄭元方能把手從潯陽伸到神都,還能從眾多的攀附者中脫穎而出,背後肯定下了很大力氣。
    唐朝有品級的官員,工資多是由俸料錢、祿米、職田和力役組成。
    江州府長史的品級是正五品上,按年來算,工資全部加在一起,也就三百貫左右。
    三百貫,於普通百姓而言,是很大一筆錢,但想攀上武氏,估計連大門都進不去。
    是以,從小姑娘的案子上,他們無法讓鄭元方歸案,那就另辟蹊徑,從鄭元方和武氏的關係上著手。
    樹倒猢猻散,隻要他獲了罪,倒戈的猢猻,自然而然會將證據送到他們跟前來。
    到時,一樣可以逮他入獄!
    但陶衡不肯接她的話茬。
    縱然他在得知小姑娘出事後,一夕白了頭發,又在得知她還活著後,事事都依著她,但與陶氏相比,還是差了一籌。
    陶令儀不想逼他太狠,將關係鬧僵,連這樣退而求其次的後路也給斷了。反正一次不成,還有下次,總有纏到他鬆口的時候,如此想,便緩和了一下語氣,又順著他的話道:“不過父親倒提醒我了,聽說父親將傅母和含章她們都送去了莊子上,讓人把她們送回來吧,我用她們都用習慣了,不想換人。”
    她身邊伺候的傅母和婢女,都是她母親親自為她挑選的,對她向來盡心盡力。
    送她們去莊子,明著是為了不讓她們鬧事,好讓他們坐實她的罪行,實則是為了保護她們不被凡事以家族為先的族老們滅口。
    這些話,自然是不必對她說的,陶衡點頭,先應下接傅母和婢女回來的事,又安排李忠:“快去,去把春桃和秋菱都叫過來,讓她們以後都跟著瑗瑗。”
    陶令儀正要拒絕,陶衡卻先一步道:“鄭大人歹毒狡詐,若知道你還活著,必不會放過你。她們兩個自小習武,身手說是百裏挑一也不為過。有她們跟著你,我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陶衡其實更想她留在家裏,哪裏也不要去,但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也沒有資格阻止她,隻能盡可能的護著她了。
    陶令儀聽到兩人會武,第一個想法就是,抓起人來肯定事半功倍!
    雖然他安排這麽兩個人跟著她,少不了有讓她們監視她的嫌疑,但她們抓起人來肯定會事半功倍!
    兩相比較,利大於弊,她當即答應下來。
    陶令儀原本以為,身手百裏挑一,那再怎麽著,也得是兩個英姿颯爽的女性。沒承想,跟著李忠過來的竟是兩個看著隻有十七八歲,圓臉杏眼,模樣分外可愛的小姑娘。
    陶令儀懷疑陶衡在騙她。
    陶衡看出來了,當即讓春桃和秋菱給她表演一套劍法。
    兩人也不怵,抽出纏於腰間的軟劍,便開始過招。
    兩人過招的速度很快,陶令儀隻聽見乒乒乓乓的聲音及看到她們一會兒飛到樹上,一會兒飛到屋頂上的身影。
    陶令儀也會一些功夫,但和她們比起來……
    當初她要是有她們兩個這樣的身手,何至於來這裏受鳥氣?
    搖搖頭,將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開後,等她們停下來,陶令儀由衷稱讚:“不愧是百裏挑一的好身手,厲害!”
    陶衡很覺麵上有光,剛要對兩人耳提麵命一番,陶令儀已帶著她們走了。
    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陶衡失落地歎了口氣,瑗瑗並沒有原諒他,瑗瑗還是不信任他。罷了,隻要她還肯叫他一聲父親,其他的就慢慢來吧。
    目送著她出了承圀院的門,陶衡也轉過身,準備回書房去繼續處理陶杜氏、蘇見薇和三房惹出來的爛攤子。
    三房倒罷了,查實之後,按照族規處置就是。
    麻煩的是陶杜氏和蘇見薇,兩人入了獄,不再受陶氏的掌控,一個處理不好,就極有可能會變成鄭元方反過來對付陶氏的把柄。
    正思索間,忽然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陶衡回頭,就見陶令儀又一陣風似的回來了。
    陶衡趕緊止住腳步:“瑗瑗不去退居了?”
    “我還有兩個問題想要問父親。”陶令儀開門見山道。
    在鄭元方那裏連連遇挫,在他這裏也沒有套到有用的消息,自謝瑤遇害已經過去半個月,案子的推進還在原地踏步,她受不了了!
    管他什麽會不會斷了退路,她今天必須要問出些消息來!
    陶衡看出了她的決絕,心頭咯噔一下後,示意:“你問。”
    陶令儀不想再說漂亮的場麵話,直視著他的雙眼,單刀直入道:“伺候蘇見薇的傅母和婢女,父親應該並沒有發賣她們吧?父親是將她們送到莊子上了,還是將她們都解決了?”
    就這?反正事已經說開,也沒有必要再隱瞞,陶衡大方道:“送到莊子上了,傅母和婢女,雖沒有那些書信的威懾大,但聊勝於無,自然不可能發賣出去。”
    況且,知道了陶氏那麽多的隱秘,能讓她們活著已然不錯,怎可發賣她們?
    要是嘴不嚴,泄露出去一兩句,陶氏的名望還要不要了?
    “我有些事想問一問她們,父親能不能讓人將她們接回來?”陶令儀提要求。
    陶衡看她一臉嚴肅,料想她是要問鄭行之與蘇見薇來往的始末,有心想勸她放下,轉念想到,讓她知道真相也好,縱然會傷心難過,總比一直掛懷要好。
    如此一想,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陶令儀並不知道他的戲這麽多,又問道:“我還有個問題想問父親,還望父親如實回答。”
    陶衡點頭:“你問。”
    “蘇見薇和鄭行之來往的書信,既是讓鄭大人守諾的契據,父親為何沒有逼迫蘇見薇交出來?”陶令儀目光銳利,語氣也頗有些咄咄逼人。
    為了利益,連女兒都可以拋棄的人,這麽重要的契據卻不掌握在自己手裏,實在不合常理。
    陶衡避開她的目光,幹笑道:“也逼迫她們交過,但她們以死相抗,所以……”
    “父親在撒謊!”陶令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她們不過是兩個女流之輩,就算以死相抗,又豈能抗過陶氏?”
    讓李忠帶著春桃、香菱、周雲歸退下後,陶衡也不知是欣慰,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瑗瑗。”
    又將她從頭到腳,都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後,陶衡悲歎:“以前父親總想著,要保護瑗瑗一輩子,可世事無常,是父親食言了。如今,我們瑗瑗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好,有了主意,就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陶令儀實在沒有耐心再聽他說這樣的廢話,就在她要開口打斷之際,陶衡的話鋒突然一轉:“不錯,在鄭大人找上門來,要求我們坐實你殺害謝二小姐的罪證後,我就立馬逼迫蘇見薇將那些書信交出來了。”
    “哼,陶氏好歹也養了她七八年,卻沒有想到養出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又是這樣的回答,就不能幹脆點,直接說答案嗎?陶令儀耐著性子:“這麽說來,父親並沒有拿到那些書信?”
    “沒有。”陶衡陰沉著臉,“你能想到的辦法,我都試過了,並沒找到她們和鄭行之商量謀害你的那些書信。”
    陶令儀微微皺眉,眼底卻隱隱有光芒在跳動:“那陶硯秋拿的那些書信是怎麽回事?”
    “那些不過是她與鄭行之……”陶衡本想說苟且的證據,話到嘴邊,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他雖沒有說完,陶令儀卻聽懂了。
    難怪她先前問他打算如何處置三房時,他神色帶著幾分不忍,原來如此。
    可如果他都隻能找到蘇見薇和鄭行之的情書,那商議謀害小姑娘的那些書信,蘇見薇都藏到哪兒去了呢?
    鄭元方既以書信做契據,證明她手中肯定是有這些書信的。
    她能想到的辦法,他都試過,那就是沒有藏在屋裏,也沒有埋在院子裏,甚至就連伺候她的傅母和婢女也不知道在哪裏。
    那會在哪裏呢?
    陶令儀思索間,不自覺地便出了承圀院,往蘇見薇的院子去了。
    連招呼也沒有跟陶衡打,陶衡叫她,她也沒有聽見。
    蘇見薇的院落是很常見的二進三路式布局,陶令儀以垂花門為起點,在正堂、閨閣、後園、井亭都走了一圈,將所有可能藏放書信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
    沒有。
    站在井亭前,看著木轆轤,陶令儀再次陷入沉思。
    如果她是蘇見薇,她會將那些書信藏在哪裏呢?
    那些書信,不僅是陶氏拿捏鄭元方的契據,也是蘇見薇的護身符。
    隻有她知道,連貼身伺候的傅母和婢女都不知道……
    什麽樣的情況下,她才能瞞過傅母和婢女呢?
    傅母和婢女都是貼身伺候的人,不論她去哪裏,哪怕就是上廁所,也必須分出人來跟著她。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她是瞞不過她們的。
    那不正常的情況是什麽呢?
    陶令儀無意識地搖著木轆轤,打上來一桶水後,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她知道了!
    有一個情況,傅母和婢女絕不會跟在她身邊:蘇見薇和鄭行之約會的時候!
    兩人的關係見不得光,約會的時候,必不會讓她們跟著,且也需要她們望風!
    陶令儀鬆開木轆轤,拎起裙子,飛奔去了承圀院。
    身後,水桶伴著飛速旋轉的木轆轤,砰一聲,砸在了井底水麵。
    “父親!”等不及李忠的通稟,陶令儀幾乎蠻橫地闖進陶衡的書房,雙手撐著書桌,不容置喙道,“你現在就讓人去接蘇見薇的傅母和婢女,速度越快越好,我有重要的事問她們!”
    陶衡問道:“什麽重要的事?”
    “你先別管,先將她們接回來再說!”陶令儀拍了一下桌子。
    “好好好,你別急,我現在就叫人去接她們。”陶衡看向李忠,“聽到沒有,趕緊安排人去將她們接回來!”
    見陶令儀依舊不錯眼地看著他,陶衡又道:“越快越好!”
    “我跟你一起去!”陶令儀不信任陶衡,跟著李忠,親眼看到他安排好去接蘇見薇傅母和婢女的人後,才滿意地走了。
    周雲歸和蕭直方已經備好出行的車馬,且已經等了她很久。
    按常理而言,陶令儀現在該回江州府去,讓崔述審問蘇見薇,她和鄭行之約會的地點在哪裏。
    但那些書信既是蘇見薇的保命符,她肯定不會輕易交代。
    與其和她幹耗著,不如繼續去退居,把她殺害謝瑤一事的證據夯實,讓狡詐如鄭元方,也無法庇護她。
    不過眼下該擔心的,不是蘇見薇肯不肯交代的問題,而是她的性命。
    以鄭元方的狠毒,在發現陶硯秋偷給他的書信,都是鄭行之寫給蘇見薇的情書後,很難保證,他不會對蘇見薇痛下殺手。
    在油壁車前停住腳步,朝周雲歸說了聲‘久等’後,陶令儀將蕭直方叫到了一邊。
    低聲將書信的事與他說了一遍,讓他立刻安排人回去轉告崔述,保護好蘇見薇的性命後,陶令儀才上了油壁車。
    春桃、秋菱緊隨其後。
    周雲歸並不認識她們兩個,隻以為是陶衡看她無人伺候,才安排的她們,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氣,毅然地跟了上去:不管競爭有多激烈,她都一定要留下來!
    嚴二小姐舉辦新茶宴的地方,在位於東林寺西麓的虎溪村。
    潯陽距離虎溪村有十五裏路,以油壁車的速度,至少得一個時辰。
    陶令儀不會騎馬,隻能忍受油壁車的龜速。
    一個時辰後。
    油壁車在虎溪村,嚴知縣的別院門口緩緩停了下來。
    陶令儀下車後,習慣性地先掃了眼周圍的環境。
    嚴知縣的別院是個獨門獨院,位於虎溪村的西南麵,背靠廬山,占地麵積至少有十畝地,很是闊綽。
    距離虎溪村則有大半裏路。
    別院犯了人命官司,死的還是江州府別駕謝晦的孫女,別院在看守方麵,由潯陽縣衙役、江州府吏卒和江州府巡檢共同負責,十分森嚴。
    蕭直方出示了貼牒,監守大門的潯陽縣衙役檢查了又檢查,才放他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