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這裏不能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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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裏十分安靜,隻有毛筆寫字發出的沙沙聲,熏香散發出淡淡香味,有些催眠。
    裴央央今天起得有點早,不一會兒就困意上頭。
    今天謝凜隻讓她研了一會兒墨就停下了,無事可做,她站在後麵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瞌睡。
    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謝凜的臉近距離地出現在眼前,嚇了她一跳。
    她下意識身體後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出色的五官,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淺淺地落在自己臉上。
    好近!
    難怪剛才她迷迷糊糊,感覺到臉上癢癢的,也不知道謝凜這樣靠近了多久。
    “你……奏折已經批好了嗎?”她開口道,還在不斷後退。
    感覺她再這樣退下去,就要摔倒了,謝凜收回視線,主動後退了一步,隨口道:“批累了,出去走走。”
    說完,丟下毛筆,主動朝外麵走去。
    裴央央連忙跟上去,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連宮女和太監都屏退左右,隻帶著裴央央一路往裏走。
    最後,停在一個很大的院子中央。
    一株參天巨樹肆意生長,舒展枝葉,茂密的翠綠心形葉片幾乎將整個庭院都遮蔽,隻能從縫隙中窺見一絲天光。
    看著眼前這棵樹,有點眼熟,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謝凜抬頭看著頭頂茂密的枝葉,轉頭問:“還記得這棵樹嗎?”
    裴央央投來疑惑的目光。
    謝凜:“小時候,你想爬上去玩,卻又不會爬樹,讓我在下麵托著你,結果你腳下一滑,摔下來把我壓趴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才養好。”
    她一愣,瞬間回想起來。
    前幾天,李公公才剛和她說起過這件事,說是因為她小時候太胖,偏偏謝凜不愛吃肉食,太瘦,才被她壓趴的。
    想到當時李公公說的話,裴央央的臉色瞬間紅透,反駁道:“我才不胖,那是嬰兒肥!”
    謝凜輕笑一聲。
    “好,不胖。現在要上去坐坐嗎?”
    裴央央抬頭看著眼前兩人合抱的粗大樹幹,有些猶豫。
    “可我還沒有學會爬樹……”
    話還沒說完,謝凜伸手攬住她的腰,足尖在地上輕點,抱著她一躍而起,輕飄飄地落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
    腳下的樹枝雖然粗,足以承受兩人坐下,但突然來到這麽高的地方,裴央央還是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抓著謝凜,小心翼翼地低頭往下看。
    “好高啊!”
    謝凜沒說什麽,隻抬頭往上看了看,想帶裴央央去更高的地方,這樣她就會一直緊緊挨著他,牽著他,甚至抱著他,不敢和他分開一絲一毫。
    可惜,其他更高處的樹枝太細,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他隻能作罷。
    裴央央順著樹幹坐下,抬頭看著頭頂巨大的樹冠。
    “這棵樹真是越長越大了,綠色的也挺好看的,你平時經常來這裏嗎?”
    記憶中第一次見到這棵銀杏樹的時候,她才八歲,那時正值深秋,整棵樹都是金燦燦的。
    現在已經入夏,葉片翠綠,也別有一番風景。
    謝凜坐在她身邊,輕聲道:“嗯,經常過來。”
    尤其是過去的那五年。
    他會在初春、在盛夏、在深秋,甚至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就這樣坐在樹上,閉著眼睛,回憶關於她的一切。
    他們的初遇。
    他們在樹下經曆的一切。
    蟬鳴聲已經開始響起,不知疲倦地傳來催眠的聲音。
    裴央央忍不住打了一個嗬欠,問:“你要在這兒休息多久?如果不急著走的話,我有點困……”
    一直壓抑的困意迅速湧來,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沉沉睡了過去。
    “睡吧。”
    謝凜輕聲說著,看見她就連睡著了,也要和他保持距離,倔強地靠在樹幹上。
    他目光微凝,伸出手,輕輕托住裴央央的臉頰,將她拉到自己肩膀上靠著。
    這樣,才滿足了。
    溫度適宜的風迎麵吹來,樹葉發出沙沙聲,謝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他垂下眼眸,看著兩人的腿懸在樹幹之外,靠在一起,心裏便湧起一陣滿足感。
    那五年他過得有些混沌,時常都在做夢,甚至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或者他根本不願意分清,因為夢裏會出現裴央央。
    記得有一次,謝凜坐在樹上睡著了,夢中,裴央央也是這樣坐在他身邊,兩人肩並著肩,相互依偎在一起。
    夢裏他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便從夢中醒來,身邊,空無一人。
    那是裴央央死後的第一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寒冷,沁入骨髓,透徹心扉,仿佛連靈魂都被凍僵。
    他睜開眼睛,盯著自己懸在樹幹外的兩條腿,久久沒有動作。
    那時的謝凜覺得,夢裏的世界是美好的,最幸福的事情也莫過於此,直到現在,裴央央真的坐在他身邊,低頭一看,樹幹之外是兩個人緊貼在一起的四條腿。
    這是比夢境更美好的現實。
    謝凜微微笑起來,左手拉起裴央央的手,一點一點和她十指緊扣。
    裴央央似乎察覺到什麽,不安地動了動,在他肩膀蹭蹭,卻沒有離開,調整好一個舒適的角度,又沉沉睡過去。
    謝凜保持著肩膀的角度一動不動,生怕她睡得不舒服,突然想起十三年前的事。
    那時,謝凜還不是太子。
    他排行第三,上有兩個出類拔萃的皇兄,下有虎視眈眈的皇弟,人人都在覬覦最上麵的皇位。
    他需要更加努力,更加拚命,才能得到父皇和母妃的誇獎。
    得到父皇的誇獎,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意義。
    他沒日沒夜的看書,廢寢忘食地學習,果然不負眾望,成了國子監成績最好的學子。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有一次麵對父皇的考學,他沒回答得上來。
    “學習怠惰,不思進取,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對,還不如你弟弟,回去好好反省!”一向還算和藹的皇上對他大發雷霆,貶得一文不值。
    十二歲的少年仿佛天都塌了,回到母妃宮殿,卻沒想又遭到一場責罵。
    母妃命人用戒尺抽打他的掌心,聲聲怒罵:
    “平時讓你努力,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出了醜,知道其他宮裏的人會怎麽笑話我們母子倆嗎?我在其他妃嬪麵前都抬不起頭來!你這樣,我以後還怎麽指望你?”
    “禁食一天!看你知不知道悔改!”
    少年謝凜想說,他已經很努力,他能做出的回答都是能想到最好的,隻是剛好和父皇理念不合。
    為什麽他平時表現好,拿第一名的時候,母妃不誇獎他?現在他隻是失誤一次,就要被責罵?
    可他根本沒有開口。
    母妃不耐煩地把他推出房門,讓他去學習,不把《論語》抄寫一百遍不能出門。
    那天的謝凜第一次起了反抗之心,丟下抄寫到一半的毛筆和書卷,跑出宮殿,躲到了這棵銀杏樹下。
    他坐在樹下,頭埋在雙臂之間,悄無聲息地落淚。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哥哥,這裏不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