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灰牆黑瓦,滿目素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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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海琪過來是為了接替張海桐一行人,坐鎮南疆。
    翌日,天剛蒙蒙亮,兩隊人便要分別。張海桐和張海琪昨夜大概交流了一下最近的狀況,也不過匆匆幾句。
    等到出門,兩隊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張海樓在後麵,遲疑地走出一段距離。又停下來,回頭去看他的幹娘。
    張海琪站在原地,根本沒動。風雪拂過她仍舊年輕的容顏,仿佛一朵酒中玫瑰。於是張海樓又走回去,抱了抱他的幹娘。
    “娘。”
    “嗯。”
    “我要走了。你要保重。”
    “臭小子,娘比你厲害,用不著操心。”
    “嗯。”
    張海樓再用力抱了張海琪一下,悄悄問:“在香港還好嗎?蝦仔還好嗎?”
    “都好。”
    “嗯。”
    張海樓放開了張海琪,說:“幹娘,再見。”
    “再見。”
    張海琪看見張海樓又戴上了眼鏡,他昨天都沒戴。水霧已經模糊了鏡片,看不清他的眼神。
    張海樓揮揮手,張海琪也揮揮手,轉身走了。
    張千軍看著張海琪揚起馬鞭,很快走出去很遠。他回神,出聲喊:“張海樓!我們要走了啊!”
    張海樓回頭,張千軍身後站著張海桐,張海桐身後站著張起靈。他們也要走了。
    一隊去往西南,一隊去往東北。
    ……
    鵝毛大雪飄零而下,密密麻麻在空中浮遊,天地之間一片雪色。張海樓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雪,這雪比南方大太多了。南方一個冬天下的雪,未必有這裏一天下的多。
    風吹在臉上,皮膚都要開裂。吹的人頭疼,凍得麻木。穿的衣服在身上隻增加了重量,熱量寥寥無幾。
    人說北方苦寒之地,哪怕到了民國,東北天寒地凍的天氣也仍舊難熬。南方的冷還能忍忍,忍一忍凍不死人。那是鈍刀子割肉,不至於一下子判死刑。北方的冷,根本是利刀子割喉,一不小心就凍死了。
    馬早就不能走了,人更不能繼續走。他們在一個城鎮休息了三天,等到雪停便立刻上路。客棧的說書先生又在講些民間故事,不清楚是真民間故事還是他胡編的。
    張千軍懷疑他是哪吒讀多了,又剛好沒有東西給聽眾講,所以虛構了一個有六隻手的怪物。
    四個人圍著桌子吃飯,張海桐隻管當一個無情的吃飯機器,吃完直接上樓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桐叔今天吃的有點快啊。”張海樓摸摸下巴,意味深長的說。
    “可能是飯菜不合胃口?”張千軍夾走張海樓身前盤子裏最後一個雞腿。
    張海樓:“操,死牛鼻子。”
    張千軍啃了一口雞腿,口齒不清的說:“吃這麽快,胃不會難受嗎?”
    張海樓夾菜的動作慢了一瞬。張起靈默默喝完碗裏的湯,說:“他會自己配藥。”
    這個技能小哥很早就知道了,泗州古城他吃的那種藥丸就是張海桐自己配的。張家人學的每一個技能都匹配自身特性,他們寧願多做,也不想栽在準備不足這個原因上。
    張家人的訓練方式多多少少會給人體留下不可逆轉的損傷,為了彌補這種損傷,一般都會自己學一些醫理。至少也要能背幾副針對自己身體狀況的藥方,這樣荒郊野嶺出了事還能搶救一下。
    張家的生命教育不多,寥寥幾句裏,唯一有用的隻一個,那就是能不死就不死,不要輕易的死。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包括小哥自己,他也是會的。如何在極端環境裏活下來,是張家人必修的課程。動物可以當寵物養,也可以當食物養。沒什麽可不可以的,隻要需要,就能做。
    ……
    小哥出門時,張海桐已經把東西都放在馬背上了。
    “要回去了。”張海桐將馬牽過來,遞給小哥。
    “嗯。”小哥的聲音很輕,沒有任何情緒。有時候沒有情緒,也是一種情緒。東北張家帶給他的東西太多也太少,如今這樣,反而最尋常。
    天氣很晴朗。
    當他們穿過雪地,回到長白山腳下。那座屹立不知多久的建築出現在眼前,古老的門扉緊閉,門前堆了一層薄薄的雪。
    小哥下馬,呼出一口白氣。他抬頭望著這扇沒有門匾的門,又將目光落在門上。
    從很遠的地方走到這裏,從人聲鼎沸走到人煙稀少。張海樓一度懷疑自己又要進山裏倒鬥,他甚至想過,難道東北的老家是在大山的古墓裏嗎?
    白山黑水的東北,此處目之所及似乎都是荒蕪。張千軍竟然罕見的同意張海樓離譜的猜想,一路上不知道打了多少手勢討論這些。
    在這座建築之外更遠的地方,一片林子外麵,還住著一些人。有農戶有獵戶,無一例外的貧苦。他們騎著馬走進林子時,獵戶以為他們是外來者,叫他們不要走的太遠,
    “再往裏麵走,你們會出不來的。”
    張海樓代替大家禮貌的應了,然後全當沒聽見。人們隻看著他們走進黑色的林子裏,雪地上留下馬蹄印,消失不見了。
    那之後很多天,這四個人都沒有出來。人們說他們肯定也被冬天出來的野獸吃掉了,或者被鬼拘在裏麵再也出不來。
    這一路上的鬼怪傳說張海樓聽過太多,張千軍自詡一身正氣不怕這些。當善良的百姓勸告時,站在世人之外的年輕人再一次體會到了他們之間的不同。
    人總是容易因為自己幹過一些一般人幹不到的事,從而自認為無所不能,超脫世人。
    可惜的是張海樓和張千軍已經過了最輕浮的階段,隻當做平常事。
    望著緊閉的大門,張海樓上前敲響門扉。
    “吱呀——”
    被雪浸濕的門扇被緩緩拉開。
    裹挾著雪粒的風灌進去,攪動門內重重疊疊的白布。
    一眼望去,竟然隻有灰牆黑瓦,滿目素縞。
    ……
    北方的喪音穿過群山,越過無數的道路,傳到了香港。那張信紙仿佛還夾帶著東北的雪與梅香。
    這封信讓張海客想起張瑞山房間裏無數的燈燭和窗外的覆雪梅枝。
    信的內容非常簡潔,不過寥寥數語。
    ——
    海客長老:
    展信佳。瑞山長老猝亡,諸事擱置,停滯不前。如有新令,萬望速回。
    落款是北部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