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怎麽不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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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天地皆白。
    張海桐感覺走了很久很久,從平地到攀爬,四肢已經習慣性動作了。隊伍裏無人說話,除了他和小哥,他們還從族裏帶了五個族人。
    張海樓和張千軍本來也想跟著來,被小哥和張海桐否決了。向來好說話的張勝安也嚴詞拒絕。
    長白山是一座活火山,地質活動和地下熔岩相對活躍。山體內部溫度較高,火山蚰蜒紮堆的長。
    像他們這些有麒麟血的都無所謂,張海樓張千軍這種進去,還不得碰見粽子,就先喂蟲子了。
    說不定他倆還不夠那一窩兒蚰蜒啃的。
    兩個小的被迫留守。臨行前,風雪已停,天氣還算晴朗。去長白山的馬隊整裝待發,張海桐翻身上馬,等小哥勒馬轉身前行時,他便也跟著離開。兩把海桐花雙刀隨著馬匹動作敲擊著馬背。
    張海樓與張千軍站在張勝安身邊,默默看著他們遠去。
    張千軍的情緒很淡,這應當是方外之人的修養。沒有張海樓那麽濃墨重彩的感情,雖然表現的很少,但他能從張海樓的眼睛裏看出來。
    也許沒人告訴過張海樓,他有一雙善於欺騙人又十分不會說謊的眼睛。人生所有的事,都能在他們的眼睛裏留下無法愈合的刻痕。
    “你怎麽不抱一下桐叔?”就像對你娘那樣。
    張千軍這樣問。
    張海樓扯了扯嘴角,口鼻呼出一口白氣。被凍得溫度極低的鏡片蒙上一層白霧,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會抱你師父嗎?”
    張千軍誠實道:“會。”
    張海樓的反問落空了,還被反將一軍。本來心情不佳,這下更懶得說了。幹脆不講話。
    卻聽張千軍繼續說:“他小時候老抱我,尤其是我生病的時候,或者賴床的時候。我覺得膩歪,後來大了,人不在了,竟然還有些懷念。”
    “後來他死了。”
    “在他死的時候,我抱著他去先前選好的地方,把他老人家埋進去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抱師父。”
    “對於你來講,桐叔應該和你幹娘的地位差不多吧。”
    張海樓哽了一下,一邊覺得不吉利,一邊感覺心裏的不安快要衝上天靈蓋。那感覺就像他以為蝦仔死了的時候差不多。和幹娘分別時,他隻是不舍。
    畢竟太久沒見,那樣的情形下,漫天大雪。氣氛到了,情緒也到了。惶恐的孩子會下意識找媽媽,何況張海琪確實是個非常好的長輩。哪怕她有諸多不靠譜的時候,但張海桐無數次暗示,張海琪是為他們好。
    就像張海琪無數次貶低桐叔的心軟,卻還是暗戳戳說:“他這樣的人,竟然心軟。”
    張海俠這樣評價:“隻有心軟的人才會察覺別人心善。心狠的人根本懶得提起這些,提起來還要踩上兩腳。”
    小孩都是得誌便猖狂。張海樓很早就發現幹娘、桐叔和蝦仔對他心軟,於是時常幹些無傷大雅的頑劣之事。
    人生在世,有人心疼你那是想也想不來的福分。張海琪無數次警告張海樓,說他這樣顧頭不顧腚的行事作風遲早吃大虧。
    那不僅僅是畫眉鳥和毒蛇的詛咒,更是命運使然。擁有什麽就注定失去什麽,人生就是不斷得到和失去,直到一切都不再回來。
    他永遠記得齊鐵嘴的讖言。
    有人替他改命,替他改命的人會死。
    這句話像一根針,紮在肉裏連針屁股都看不見,無從下手將之剔除。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張海樓有一種預感,他總覺得這個變數就出在張海桐身上。
    他的成長過程中,張海桐參與的事件要比張海琪少許多。但和張海琪一樣,他在成年後的日子裏,多次救自己於水火。
    就像張海俠得知他一意孤行去南洋時的惱怒,張海樓早已察覺到下南洋將是他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可是直到現在,馬六甲的波濤除了在他的人生中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留下張海俠這半筆傷痕以外,似乎什麽都沒變。
    他總怕,齊鐵嘴的讖言會應驗。
    算命的這嘴不殺人他娘的膈應人啊。
    良久,他也隻吐出一句:“你想我點好行嗎?”
    和圍坐鬼璽那次一樣的話,再說起來卻是不一樣的味道。
    已經走遠的張海桐還是回頭了。
    張勝安三人的身影已經模糊了。
    張海樓在原地大喊:“桐叔!你早點回來啊!”
    “你和族長,都早點回來!”
    嗓門兒真大啊,年輕人就是有力氣。要是自己這麽喊,恐怕得岔氣兒吧?
    張海桐收回目光。
    小哥並未做出任何反應。
    馬蹄踏雪,沙沙雪聲在安靜的天地之間如此清晰。
    馬隊太安靜了,安靜的與周遭融為一體。張海桐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過這種安靜,仿佛又回到了久遠記憶裏那個同樣肅穆的老宅。
    小哥側首看他,又收回目光。
    “你在想他們的事。”
    張海桐點頭。“會想一些人,很正常。”
    很多年前,張海桐也曾問過小孩有沒有想他。那本來是一句很平常的問候語,就像大人碰見親戚家的小孩,問他們有沒有想自己。
    叔叔問孩子有沒有想叔叔。
    姑姑問孩子有沒有想姑姑。
    媽媽問孩子有沒有想媽媽。
    張海桐上輩子沒經曆過,但見過別人這樣逗小孩。他的出租屋外也有野貓野狗,他不忙的時候,會隨手喂一喂。漸漸熟悉後,見麵也會問有沒有想自己。
    但是對小孩說,小孩的反應是:“?”
    大大的眼睛清澈的迷茫。
    張海桐分明從他眼裏看見了想念,但他不知道那是想。
    當時的他怎麽回答的呢,完全沒有解釋。
    對於那個時候的小孩來說,知道答案隻會徒生痛苦。當一個人長出了心,原本可以忽視的傷害便會成倍增長。
    那似乎不是好事。而未來會有比張海桐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來教小孩這些事,告訴他答案。
    到了現在。
    茫茫雪原中,微渺的風吹來一陣冰冷,仿佛凍住了鼻腔與肺。
    張海桐的回答依然沒有掀起波瀾。
    似乎就這樣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