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三十歲猜想

字數:3435   加入書籤

A+A-


    對於一個有錢有權的女婿,人們一般稱之為“金龜婿”。
    張家姑娘潑辣,不屑叫什麽金龜。不追究好不好的寓意,真說到底不就是個烏龜?
    叫烏龜還是文雅,像買主那樣表裏不一的人,姑娘們一般喊大王八。
    因此秋娘忽悠來一個,就叫釣上大王八了。
    阿冬,本名張海冬。她便啐了一口,說:“什麽王八不王八的,你們這是罵人嗎?千年王八萬年龜,你們這是咒人家好呢!”
    幾個一聽,笑作一團。二樓的海秋和海嬌站在一處,望著這一幕也笑。張海秋的笑沒那麽張揚,隻是勾唇展眉,便有一種張揚的冷豔之感,十分壓人。
    張海嬌如今漸漸養白了,臉色不再蠟黃。就是瘦瘦一條,總不長肉。冬天的時候穿個毛領衣裳,整個人就團在計較,十分可憐。
    海嬌問:“秋娘姐姐,這人如果成了,是不是就要開始送東西了?”
    “對。”秋娘點頭。“那位先生如果成了,我們會漸漸掌控他的商號,用來送海桐長老他們買的東西。”
    “狡兔三窟,人在外麵混,也要多幾張皮啊。”
    青銅器買主隻是一個實驗對象。他這裏成功之後,接下來張家會想辦法繼續架空幾個類似的商人,用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不久前南安號靠港廈門,最後一批貨已經進入廈門。而後,這艘船會折返香港維多利亞港,卸掉船上攜帶的其他商品。
    短暫的補給後,南安號會再次起航,前往新的地方進貨。
    也許等待它的結局是被戰爭波及從而沉沒,也有可能平安工作到退休。前程漫漫,誰也說不準結局。
    張海桐不會在廈門停留。南安號去往香港後,他會在這裏下船,接手陸地上一支運送槍支彈藥的隊伍,去事先約定好的地點送物資。
    這是他們和目標方第一次接觸,需要一個有分量的人前往。張海客不會輕易離開香港張家,所以能做這件事的,目前隻有張海桐。
    這也是郭華碰見張海桐這件事的前情提要。
    兩人行走在天光逐漸暗淡的山林之中。夕陽西下,黑夜逐漸吞沒大地。林木和草木雜亂的影子都呈現不好分辨的黑色,變得陰森可怖。
    郭華常年在戰場上,已經習慣了野外的模樣。何況他的童年裏,放羊回家的時候基本都是這樣的天氣。
    現在當了兵,行軍打仗、令行禁止。郭華現在雖然是南京方麵的兵,軍事素養並不差。行動的過程中,胡亂講話也是犯錯。
    但他好奇。
    軍人的天性,就是習慣性了解周遭情況。如果一個軍人對自己所在的地方沒有一個大概的了解,那對作戰非常不利。
    打仗,除了後勤就是情報。兩眼一抹黑,很難獲得勝利。
    林子裏就他倆,張海桐不像主動說話的性格。於是郭華自己先開口,問:“你怎麽來這裏?”
    “不要打太極敷衍我。現在隻有我和你,互相不了解,怎麽一起走下去呢?”
    張海桐走在前麵,隻有呼吸聲在回應郭華他還在。周圍蟲鳴陣陣,天上倦鳥歸巢。
    他們走到一處高地,那裏似乎是一塊荒廢很久的田地,長滿了茅草。張海桐走出林子,剛踏足這塊土地邊緣,茅草中忽然傳來撲棱棱振翅聲,緊接著草地裏撲騰起許多麻雀,迎著黑沉的黃昏飛向天空,躲進樹林。
    那些鳥在這裏休息,被嚇跑了。
    “你呢?我也不了解你。”張海桐坐在茅草旁被曬得發白的石頭上,他解下腰間的水壺,喝了一大口。“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這樣才公平。”
    “我不了解你,害怕了,可能就走了。你找不到我,隻能一個人在這裏自生自滅。”
    郭華被這人整笑了。
    一臉冷漠的講這種無理取鬧的話也太違和了,聽著不像談判、不像閑談更不像威脅。他反而從話語中聽出淡淡的調侃,更像無奈或者無聊之下做出的反應,當個樂子,或者陪自己玩一玩。
    這種遊刃有餘的縱容,一般是長輩對晚輩才會有的態度。而且還是雙方關係不錯的情況下,才會有的局麵。
    郭華起起碼能肯定他倆不熟,這個年輕人沒必要這樣做。他明明比自己小多了,到底經曆多少事,才有這種從容又倦怠的處事態度?
    於是郭華開始講自己的事。
    時間回到二十世紀初,那個時候離大清潰敗還有些日子。郭華生在北方,家裏是佃農。父母給地主種地,日日不得閑。睜眼耙地,閉眼睡覺。周而複始,像騾子一樣勤奮。
    大人不得閑,小孩也不能吃白飯。郭華早早學會幹活,幫地主放羊。他時常趕羊出圈,讓它們好好吃草。人類聚居的地方草木基本都很稀疏,為了讓羊吃飽,他要帶著羊走很遠的路。等羊吃的差不多,又把它們帶回來。
    回家的路上,還能給羊胃裏溜溜縫兒。
    “我小時候的事,真沒什麽特別的。我這種出身,基本都這麽過來的。”郭華說起往事,語氣懷念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苦澀。
    “唯一值得講的事,可能是那件事。那件事發生時,我差點丟了命。”
    人一旦打開話題,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晚霞、夜風,隨風搖晃的茅草和一望無盡的山穀,還有身後黑洞洞的樹林。
    一切都為講故事這個行為提供了天然的氛圍,好像不說一兩句,就是辜負好時光。
    可惜張海桐身上隻有一個水壺,水比較珍貴,不能當酒喝。因此他倆一個幹講,一個幹聽。
    “我今年快三十了,那件事發生在我八歲那年。”
    郭華望著遠方,隻感覺現在的場景和那天真是差不多。很像,非常像。隻是人不一樣。
    晚風吹動山間草木,場景逐漸重疊。那天的傍晚,山路上走出來一支披麻戴孝的隊伍。
    隊伍很長,哪怕穿著麻衣,也能看出這些人氣質不凡,應該出自大家族。
    當時的郭華,以為那些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