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張勝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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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家人接受的教育裏,大事麵前,很多東西都可以舍棄,包括自己。
這種教育在蠻荒時期,是出於野蠻的人祭文化。後來變成了刻在骨子裏的思想。在戰國時期,接受過各種思想感染的張家也如幾千年後的今天發生過分歧,但最終演變成了更堅固的群體。
這種誕生於野蠻的思想,又逐漸走向人文主義。在舍棄之上,生出了一些基於情感的考量。
這些情感給冰冷的取舍裹上溫情的外衣,糾纏幾千年變成了今天這樣溫柔的果決。
幾乎所有張家人都知道,跟著張瑞山繼續留守東北的族人結局不會太好。連當年發動清洗的領頭人都要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何況跟隨他的族人?
他們不可能叛出張家,也絕無可能再和其他張家人生活在一起。張瑞山的流放,並非出於一時的痛苦。
他看的很長遠。
假如自己心慈手軟,讓這些人跟著去香港。族內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絕對會再次點燃。不要小看張家人的憤怒,在情緒失控的狀態下,沒人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麽荒唐事。
這種情緒很容易被利用,假如出了問題,那都是功虧一簣。
在他死之前,北部檔案館還在外活躍的部分特務被召回。當時還能在外活躍的特務無一不是北部檔案館僅存的年輕人,身手也不差。
張瑞山將他們召回,一部分原因是當時的日本人在東北格外猖狂,老宅確實需要人手回防。一部分原因則是這些人如果斷聯在外,也是個麻煩事。
說的殘酷一些。他們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宅裏。
至少張瑞山得知道他們是死在了這裏。
族人們在死之前會想辦法回家,這也算全了大家的心願。趁著還能走,落葉歸根。這是好結局。
在張瑞山的日記裏,張海桐就看見他特意寫過一段內容:
張勝晴說,這樣安排很好。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隻是說不同做孤魂野鬼,比死在外麵籍籍無名強。
他呸了兩聲,說我怎麽不想點好,天天死不死的。
我其實已經有點累了。總覺得大限將至。我父親死的最早,然後是我母親,最後是兄長。也許馬上要輪到我了。
我很慶幸,至少四個人裏,我母親是善終。
親人們都已離去,我的結局即將上演。
無論如何,都該到我了。
我問張勝晴:勝晴,你說人死了都是什麽樣?
張勝晴看我一眼,竟然十分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在從前,他對這種話往往表露出不屑的情緒。
他說:我認為,可能就像昏迷,什麽也不知道。而且再也不會知道了。但我也會想,或許人死之後,能看見想見的人,能變得很輕鬆,什麽也不用想。
他說了特別多,好像生出諸多感慨。
我、他和張勝安,我們三個人裏,張勝晴是想的最少的。他不僅不多愁善感,甚至因為過於幹脆利落,讓人不好意思在他麵前表露一點矯情。
今天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大概他也意識到什麽。
張勝晴說了很多,到最後重複開頭的話:“總之落葉歸根,也挺好的。”
“就是別都跟勝安說了。不然他又該不安心,半夜睡不著。”
張海桐看到這裏,默默良久。不知道是個什麽心境,總感覺悶得慌。
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張千軍、張海樓和張海俠這種從外麵收進來的小輩都不知道。那件事在族裏總是諱莫如深,大家都不太提起。就讓它躺在族史裏生灰。
因此張千軍隻是快樂的生活在那裏,仿佛回到了當年在山上跟隨師父修煉的日子。生活就這麽按部就班、平鋪直敘的過著。
張勝安還說他身形壯碩了一些,不像剛來族裏的時候,穿著道袍,瘦的真像一陣風。仿佛真要乘風而去。雖然很有仙家風範,看著卻有些揪心。
張勝安向張千軍透露過自己的年紀,再聽著這話時,張千軍便當成老人家愛絮叨的毛病。
哪裏就有那麽嚴重呢?
他想起以前師父在的時候,也會說:怎麽這麽瘦啊?
當然,那個時候他是真瘦。
都窩在山裏了,撥款也就那樣,生活可想而知。
這日子持續了沒多久,張勝安忽然說:“你回香港去吧。”
“香港那邊有事?”張千軍下意識問。私心裏,他想繼續在這裏待著。他是個很安定的人,能在山裏跟他師父蹲那麽多年的孩子,其實並不愛奔走四方。
“對。”張勝晴點點頭,他身側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書,上麵刻著燙金的英文。張千軍對洋文沒研究,不清楚具體內容。聽其他人說,這種書基本都來自於瑞山長老的房間。
當他問起張瑞山是誰時,族人們又變得沉默。
“我有一些信件,需要你幫我帶去香港。別人都不行,隻能是你。”張勝安說完,將一封用火漆封緘的信件遞給他。“見到張海客,才能拆開。你明白嗎?”
張千軍接過那封信。
他問張勝安:“是不是出事了?您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張勝安瘦削的身體藏在黑暗中,燭火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隻是笑了笑,語氣尋常說:“不是大事。張瑞山在的時候,我們經常這樣。”
“隻是他和勝晴走了,我一個人辦事,難免慢了些。”
老宅還沒有通電。
以張瑞山前衛的性格,他肯定不會讓張家落後那麽多。除非在他看來,這些布置沒用。
比如,老宅在他眼裏會覆滅。
張千軍想不到這一層,他根本不了解張瑞山,當然也不知道這些東西。他隻是看著張勝安,直到後者差點笑不出來。
隨後,他很鄭重的答應下來。
“我知道了,勝安長老。我會把東西帶給海客長老,放心。”
張千軍一直是一個很端正的人。他的師父把他教養的很好,聽話又知恩義。很多事情也不必問,因為問了也沒有答案。
這一晚後,又過去了十天。
張勝安將族裏最小的一個孩子安排給張千軍,說是小,其實也比張千軍大好幾歲。他和張瑞山的關係,僅僅隻是因為他的父母也是張瑞山的追隨者。
張千軍聽見張勝安說:“他很幹淨,隻是跟著我們耽擱了。他也很好,跟著你回去也能保著你平安。”
臨別時,張勝安的話很少。
他隻是站在老宅門口,看著翻身上馬的張千軍和那個孩子,雙手攏在袖子裏,笑著說:“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