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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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裝似乎並不害怕。
    他就像尋常說話一樣回複:“受人之托,來看看他的朋友。”
    張海平:?不是哥們,朋友都交到張家了???
    中山裝說完,不遠處走來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他看起來快六十歲了,鬢間雪白。走路還很穩健。
    “是我讓他來的。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我能進來,至少你們認識的人認為我無害。”老人走到兩人身邊,和藹道:“這位兄弟,不必太緊張。我的秘書太年輕,行事不夠謹慎,確實是他的問題。”
    他的目光落在張海平抵在秘書背後的手,張海平緩緩卸了力氣。匕首並未在人前顯露,但秘書感覺背後的尖銳感消失了。
    三個人說話間,張海琪從不遠處走近。兩個人一前一後,將老人和秘書包圍。
    老人渾不在意,進而介紹自己:“我是郭華。你們可以問病房裏的人,如果他記得我的話。”
    張海琪對張海平點點頭。
    都認識?就我不認識?
    張海平嘶了一聲,放下戒備姿態。“你好像對我們很熟悉。”
    郭華搖頭。“我不是對你們熟悉,我是對他熟悉。”
    他的目光落在張海桐病房所在的樓層,蘇聯式建築的美感在天光下濃墨重彩,嚴肅又美麗。
    老人的目光逐漸幽深,好像是在回憶。
    ……
    張海桐睡太久,睡醒第一件事是看自己的葡萄糖有沒有輸完。
    有人擋住了光,一片陰影遮住了張海桐的視線。等到眼睛適應環境,他才看清眼前的人。
    張啟山。
    “你生病了。”他說。
    “對,我生病了。”張海桐很坦誠,紮著針的手規規矩矩放在胸前被子上。因為感覺不到疼,枕頭紮進皮肉的感覺隻剩下一種怪異的攪動感。尤其是輸液管晃動的時候,皮肉下麵的針好像也在動。
    但是不疼。
    “我竟然有點驚訝。”張啟山的語氣說不清是什麽情緒,或者說本來也沒有情緒。
    “沒什麽好驚訝的。人都會生病,都會死。”張海桐的目光落在床尾,他禮貌的問:“能幫我把床搖起來嗎?平躺太久不舒服。”
    兩個護工看向張啟山。
    張啟山抬手,其中一個護工立刻搖床。張海桐就這麽坐了起來。
    “是嗎。但不是所有人麵對死亡都那麽坦誠。”張啟山意味深長。他早就不穿軍服,中山裝將他的戾氣抹去許多。看起來和那些出身更加正統的官員沒有任何區別。但張海桐從他的臉上看見了些許疲憊,也許是因為他老了。
    “你怕了?”張海桐態度逐漸認真。很難想象,張啟山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怕死,他會為了活下去做出什麽事。
    “沒有人不怕死。”張啟山保養的應該很好,可他說話之間,麵部表情牽動之時,張海桐還是能在那張臉上看見歲月的痕跡。
    兩個人的歲數差了那麽多,張海桐卻依舊是個年輕人。他們近在咫尺,差距明顯的難以忽視。
    放在外麵,張啟山的外貌年紀完全可以當他爺爺。
    時間就是這麽無理且無情。
    張海桐沒說話,隻是閉上眼睛。大概是餓久了,哪怕掛著葡萄糖都覺得說話費勁。醫生開的藥全部通過血管輸送進身體,但身體的不適並沒有消減。
    他不清楚這次症狀要持續多久。
    就像一場小半個月不好的感冒,隻能熬著。
    目前能用到的檢測手段都在他身上試過了,仍舊毫無進展。血液化驗也一樣。結果都顯示沒有異常,但胃部的狀況就是在不斷惡化。
    沒人清楚這是為什麽。
    就像沒人清楚張海桐為什麽會失去痛苦的,又記不得五歲以前的事情。好像他這個人就是憑空捏出來的,連生病都像機械不可避免的腐朽。
    用藥隻不過是給機器上潤滑油,至少可以死慢點。
    他們現在都不是最強盛的時候。
    張啟山褪去了軍閥的外衣,在官場看似遊刃有餘的起伏沉淪。張海桐也暫時失去了殺伐果決的外殼,穿著病號服的他好像真的隻是一個纖瘦的青年。
    隨便什麽人都能把他弄死。
    “你一共來過長沙三次。”張啟山將床頭上熱水壺的木塞拔掉,往杯子裏倒了一些熱水。“現在能喝水嗎?”
    “可以。”張海桐伸手,張啟山順手把杯子遞給他。
    “這三次裏,都是你來找我談條件。”張啟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現在我找你談。”
    “怎麽,不興舊社會那一套看戲丟賞錢的路子,改給我端茶倒水談合作了?”張海桐明顯是調侃張啟山,對方也不生氣。都是屍山血海裏過來的,犯不著為一兩句話動氣。
    “你不妨聽我說完,再做打算。”張啟山也不矯情。他既然決定找張海桐,必然是貨比三家才選擇曾經最不待見的一方。
    倘若張家真是個空殼子,恐怕連見張啟山一麵都難。
    “曾經你拿九門做擋箭牌,今時今日,好歹也得給點利息吧?我們死了,誰幫你跟人家鬥啊。”
    張啟山說完,護工立刻退出門外。房間裏隻剩下他們二人。人少,才好說話。
    ……
    張海平打開房間時,兩個護工已經收拾好房間正從裏麵出來。
    走廊拐角,有人剛好從那裏離開。
    張海平看似不經意一眼,卻十分有威懾力。秘書察覺到他的視線,也看過去。張海平看見的人早就走遠了。
    秘書看起來文質彬彬,曾經大概率也是個狠人。郭華自己就是打仗出身,他身邊跟的人也不會簡單。
    護工走的時候,張海桐示意不用把床搖回去。他坐在床上閉著眼睛,好像在睡覺。
    郭華看著張海桐。
    時隔多年,他還是那麽年輕。年輕的,像從他的記憶裏截取出來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樣年輕的張海桐似乎變得格外孱弱。
    張海桐察覺到有人,睜開眼看過去。
    張海平發現他看著郭華的眼神不僅不友善,反而更像懷疑和冷漠。這種眼神張海平見過,當張海桐準備排除某些隱患時,他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沒有情緒,也沒有仇恨。冷靜的仿佛隻是在觀察一切,直到他動手。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沒有想殺人的信號。大概率隻是警惕。
    畢竟,張海桐想:他從未告訴這個人自己的名字。
    一個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人,怎麽會輕易找到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