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景四年，武興帝於雪宮駕崩，若天幕沒有出現，這一年，本該是武興十九年。
    這次，他沒有再服用丹藥，但梅妃插進他心髒的那根鋼簪，終究是讓他沒有逃過既定的死期。
    說到底，還是有些不甘，他甚至沒有等到他的孫女，那位永熙大帝的出生。
    看著安盡守在床前，眼眶微紅，武興帝卻在那一刻釋然了。
    他死後，不再是亂局，而是盛世。
    武興帝閉上了眼睛，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本該停止跳動的心髒，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他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片猩紅，鼻腔裏也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退位多年，他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這種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味道。
    “殿下？您還好嗎？”
    “殿下，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隻能把事情做絕！”
    “殿下，皇帝已死，顧不得旁的了。”
    “殿下……”
    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勸告聲，殿下？
    已經十幾年沒有人用這個稱呼叫過自己了。
    武興帝陰沉著臉，一一看過圍上來的人，這其中有人在榮養，有人已經被他或安盡下令斬殺，或者因為其他原因已經不在人世。
    可眼前的這些人，都十分的年輕，返老還童了一般。
    武興帝低頭看著地上的屍體，他心中有了一個猜測，看著手裏還在不斷往下滴血的刀，他拿刀將屍體翻了過來。
    一張無比熟悉卻又許久沒見過的臉出現在眼前——
    他的父親，曾經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光啟帝，帶著滿臉的恐懼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武興帝突然大笑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麽暢快過，此時此刻完全沒有前世弑君弑父的苦澀與羞愧，隻剩酣暢淋漓的愉悅。
    ‘殿下是親手弑父受到刺激瘋了嗎？’
    在場有很多人都這麽想著，有人開始思考若是殿下真瘋了該怎麽穩住局麵。
    武興帝當然沒有瘋，他邁過光啟帝的屍體，走到龍椅前，直接坐了下去，看著下麵還在發呆的眾人，不滿地皺了皺眉，“其他人都解決了？”
    有人反應過來，上前兩步稟報道：“趙王等人已被誅殺。”
    武興帝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把康王和吳王也殺了。”
    就是這兩個人日後會惹出大亂子，若沒有他們兩個混水摸魚，七王之亂也不會亂到那種地步，讓天下人看了大笑話。
    下麵的人心裏一驚，睿王、康王和吳王三人一向不涉奪嫡之事，平日裏沉迷享樂，沒想到武興帝連他們都不放過。
    有人猶猶豫豫地多問了一句，“那睿王？”
    武興帝冷哼一聲，“那個傻子，留著吧。”
    他抬起刀，看著上麵還在流動的鮮血，突然吩咐道：“把安盡帶來。”
    所有人都懵了，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太過陌生。
    “殿下，屬下愚鈍，不知這是哪位大人？”
    武興帝愣了一下，此時的安盡還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不是名震天下，被世人視為救世主，被後人稱作千古一帝的昭景大帝。
    也並非是他選定的繼承人。
    武興帝勾起嘴角，“去王府找王妃，讓她把安盡柔帶來。”
    ——
    謝韞看著牽著自己的手，臉上一派平靜的安盡柔，自己心裏卻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看到宮門前的弟弟才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麽回事？不是要……怎麽要把盡柔帶來？”
    謝韞的弟弟，日後的謝侍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殿下把皇帝和兄弟殺了個幹淨，不趕緊準備自己登基的事，把自己的三女兒叫來幹什麽？
    謝侍中還是懷疑殿下是不是親手弑父，腦子受刺激壞了。
    但他不能這麽和自己姐姐說，隻能避重就輕，“長姐，裏麵太亂了，您先回去，我帶郡主進去就行。您放心，殿下肯定有他的安排。”
    謝韞想起出王府前文有容的乞求，怎麽也無法放心，但她知道，自己在武興帝眼中還不如自己的弟弟有分量，哪怕真出了事，她在場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我在外麵等著，你保護好盡柔。”
    謝侍中應了一聲，也不敢去拽安盡柔的手，隻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安盡柔猶豫了一下，走進了宮門。
    武興帝已經從德陽殿出來，他看見安盡出現在視線裏，卻又躲了躲，在暗處觀察。
    宮裏剛經過一番廝殺，屍體和血跡還沒有處理，普通人看到這場景，不是嚇哭，就是嚇到作嘔。
    但安盡隻是震驚了一瞬，很快就接受了這副景象，默默跟在謝侍中身後，微微低著頭，沒有出聲，也沒有看向別處。
    武興帝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抄近路回了德陽殿。
    再看見安盡，她卻變了一副樣子。
    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畏畏縮縮地不敢再向前走。
    武興帝上前兩步，他越走近，安盡便抖得越厲害，要不是他剛剛見到了安盡的表現，就真要被她騙過去了。
    武興帝走到安盡身前，看著渾身顫抖，不敢抬頭的安盡，命令道：“抬頭，看著我。”
    隨即便看到一雙哭紅了的眼睛，甚至還有淚水在裏麵打轉，可憐極了。
    連一旁的謝侍中都快看不下，張了張嘴，想要勸說一二。
    武興帝笑了——被氣笑的，這個逆女，從小就會演戲！
    這麽會演，怎麽就非要謀反，在他麵前裝一裝有能力的乖女兒不行嗎？
    雖這麽想著，武興帝卻也知道，安盡沒有選錯，她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正確。
    “父……父王……”
    武興帝看著演上癮的安盡，此時並沒有陪她演戲的心情，半蹲下來和她對視，不帶任何感情，直接了當地問道：“安盡，你想當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