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月光如水，透過破舊的窗欞，在冰冷的地麵上灑下一片斑駁的清輝。
    林淵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手中的那根炭筆，距離泛黃的紙麵，隻有不到半寸的距離，卻仿佛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
    一滴冷汗，從他的額角，悄無聲息地滑落，順著他僵硬的臉頰輪廓，最終滴落在桌麵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在這死寂的房間裏，這聲音，竟如同驚雷般刺耳。
    道種，能解析功法，能解析丹藥，能解析靈石，能解析人體……
    它就像一個無所不能的、擁有最高權限的“係統後台”，可以讀取和分析這個世界的一切“源代碼”。
    那麽……
    我腦子裏的想法，算不算“源代碼”？
    我用加密文字寫下的筆記，在它眼中，是不是也隻是一段可以被輕易破解的“數據流”？
    這個念頭，像一條最陰冷的毒蛇，纏住了林淵的心髒，讓他感到一陣陣窒息般的恐懼。
    這比當初麵對陳家逼宮，比麵對陳鋒那狂暴的拳頭，要恐怖一萬倍！
    那是一種被徹底看穿、毫無隱私、無所遁形的、赤身裸體地暴露在未知存在麵前的終極恐懼！
    這就好比，你以為你隻是在玩一個單機遊戲，可以隨心所欲，可以偷偷存檔，可以保留自己的小秘密。結果有一天你突然發現，遊戲的開發者，一個你完全不了解其目的的神秘存在，正通過你的眼睛，24小時不間斷地，觀看你的“遊戲直播”！
    你的一舉一動，你的每一個想法，每一次猶豫，每一次算計，都在對方的實時監控之下！
    你以為的“秘密筆記”，在對方看來，可能就跟小學生在課堂上偷偷傳的小紙條一樣，幼稚，可笑，且一目了然。
    “冷靜……冷靜下來……”
    林淵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行深呼吸，調整那因為恐懼而變得紊亂的心跳。
    他天性中的謹慎和多疑，在這一刻，被激發到了極致。
    他知道，自己不能自亂陣腳。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保持絕對的理智。
    “首先，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需要被證實。”
    “其次，就算猜測是真的，我也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我必須像往常一樣，否則，就是主動向對方暴露‘我已經發現了你的秘密’這個信息。這在任何博弈中，都是最愚蠢的行為。”
    林淵的思維，在極度的壓力下，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敏銳。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神中的恐懼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決定，要做一個測試。
    一個用來試探“道種”監控邊界的、小小的、但卻至關重要的測試。
    他握著炭筆的手，終於，動了。
    他沒有去記錄關於“道種”的任何事情，而是在那張嶄新的紙頁上，用他那套獨一無二的加密文字，寫下了一句完全不相幹的、虛假的信息：
    【今日與陳鋒一戰，靈力消耗過度，根基受損，修為已從煉氣二層，倒退回煉氣一層巔峰。甚憂。】
    寫完之後，他便將炭筆輕輕放下，然後，開始“表演”。
    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憂慮”和“沮喪”，時不時地發出一聲“歎息”，還裝模作樣地運起《青木訣》，在體內運轉了一個周天，然後又故意讓靈力在某個關口“受阻”，發出一聲“悶哼”，嘴角甚至還配合地流下了一絲……口水。（演技略顯浮誇，但重在態度）
    他將一個“因為戰鬥而修為倒退的天才，正在獨自傷神”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然後，他開始在心中，靜靜地等待。
    如果“道種”真的能讀取他寫下的文字，或者能感知到他體內的真實情況，那麽，麵對他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它會不會做出某種反應？
    比如，一個冰冷的提示：【警告：宿主正在進行無意義的自我欺騙。你的修為並未倒退，請停止你的表演。】
    一秒。
    十秒。
    一分鍾。
    ……
    什麽都沒有發生。
    腦海中，一片寂靜。道種就像一個已經下班了的客服，對他的“內心戲”，不聞不問，毫無反應。
    “嗯……”林淵心中，有了第一個初步的判斷。
    “第一種可能：它無法讀取我寫下的文字，也無法實時監控我體內的靈力運轉。它隻有在我主動‘調用’它，或者外界出現‘高品質能量源’時，才會被激活。”
    “第二種可能：它能看到，也能讀懂，但它根本不在乎。就像一個程序員，不會去關心自己代碼裏的某個變量，今天的心情是‘開心’還是‘沮喪’。隻要不影響程序的整體運行，它就懶得理會。”
    這兩種可能，都讓林淵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這還不夠。
    他要進行第二個，也是更深入的測試。
    測試的目標，是他的“思想”。
    林淵收起了臉上的“憂慮”，重新恢複了平靜。他沒有再動筆，而是閉上眼睛，開始在自己的腦海中，進行一場天馬行空的“思維實驗”。
    他開始，憑空構思一門功法。
    一門聽起來很厲害，但實際上完全是胡編亂造、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功法。
    “嗯……就叫它《逆轉乾坤九天十地唯我獨尊氣旋大法》吧。名字一定要長，這樣聽起來才夠唬人。”
    “功法的核心理論，是將吸入體內的天地靈氣，不經過丹田轉化，直接在經脈中進行‘逆向壓縮’，形成一個高速旋轉的‘逆靈氣旋’。然後，在與敵人交手時，瞬間將這個‘逆靈氣旋’引爆，產生十倍於自身修為的破壞力！”
    “這個理論簡直是天才！但是，好像有幾個技術難點……”
    林淵開始在腦海中，像一個真正的科研人員一樣，煞有介事地“鑽研”了起來。
    “難點一：靈氣逆行，會與經脈本身的正向氣血產生強烈衝突，怎麽辦？嗯……或許可以借鑒一下前世的‘對撞機’原理，讓它們在一個特定的‘腔體’，比如‘膻中穴’裏，進行可控的、高速的對撞？”
    “難點二：經脈的強度，根本無法承受這種高速旋轉的‘逆靈氣旋’，還沒打到敵人，自己就先‘爆體而亡’了。這可不行……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臨時加強經脈的韌性？比如，在戰鬥前，先喝一噸‘脈動’？”
    “難"點三：引爆的時機和威力，難以控製。萬一不小心，在自己家裏打了個噴嚏，把‘逆靈氣旋’給引爆了，那豈不是當場就得表演一個‘原地飛升’？”
    林淵在自己的腦海裏，將這個漏洞百出、荒謬絕倫的“功法”，推演得有模有樣，有理有據，甚至還給自己設置了好幾個“無法解決”的難題，並表現出極度的“苦惱”和“困惑”。
    他就像一個釣魚佬，用自己那堪稱影帝級別的“思維演技”，精心製作了一個無比逼真的“假餌”，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這個“魚鉤”，拋入了自己靈魂深處那片深不見底的、名為“道種”的黑暗深海之中。
    他在賭。
    賭這個神秘的“道種”，會不會像一個強迫症發作的“學霸”一樣，看到他這個“學渣”在草稿紙上胡說八道，就忍不住，要跳出來，糾正他的“錯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這一次，林淵等了很久。
    久到他幾乎以為，自己第二個猜測是正確的——道種根本不在乎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然而，就在他準備放棄，準備結束這場“釣魚”行動的時候。
    那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AI合成音，突兀地，在他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檢測到宿主正在進行‘高強度創新性思維活動’……】
    【正在對宿主構思的《逆轉乾坤……氣旋大法》功法模型，進行邏輯可行性分析……】
    【分析中……】
    【分析完畢。】
    【結論：該功法模型，存在127處基礎理論錯誤，49處致命邏輯漏洞。若強行修煉，宿主將在0.3秒內，因經脈全麵崩潰、靈氣反噬、神魂湮滅而徹底死亡。死亡率：100%。】
    【綜合評價：一次極具想象力，但毫無價值的、自殺式的嚐試。】
    聽到這裏，林淵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
    然而，道種接下來的話，才讓他真正地，感受到了什麽叫作“毛骨悚然”。
    【但是……】
    【該模型中‘逆靈氣旋’的構想，具備一定的研究價值。】
    【若將宿主的‘對撞機’理論，與‘道種資料庫’中的第73號宇宙文明‘蓋亞族’的‘奇點爆炸’理論相結合，並對能量傳導路徑進行優化，修正其中127處錯誤，填補49處漏洞……】
    【可生成一門全新的、可行的、威力巨大的禁術——《奇點坍縮》】
    【該禁術，可在瞬間，將宿主體內80%的靈力，壓縮成一個不穩定的‘微型奇點’，並將其投射出去。命中目標後，‘奇點’將發生坍縮式爆炸，其威力，約等於宿主自爆的15倍。】
    【副作用：每使用一次，宿主將永久損失10%的生命本源，並有78%的幾率，直接跌落一個大境界。】
    【是否需要，為您生成完整的《奇點坍縮》修煉法門？】
    林淵：“……”
    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但他的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恐懼！
    無邊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深海之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徹底淹沒！
    它……它真的能讀到！
    它不僅能讀到！還能理解！能分析！能舉一反三！甚至還能結合它那詭異的“資料庫”，對我胡編亂造的東西，進行“優化升級”！
    最可怕的是，它根本沒有“善惡”和“安全”的概念！
    它就像一個純粹的、冷酷的、追求“最優解”的超級AI。在它眼中，我構思的“自殺功法”，隻要“有價值”，就可以被“優化”成一個更高效、威力更大的“自殺禁術”！
    至於副作用是什麽，會不會死人，它根本不在乎！
    這一刻，林淵終於徹底明白了。
    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自己，就像一個被關在透明玻璃房間裏的小白鼠。而那個神秘的“道種”，就是房間外那個穿著白大褂、手持記錄板、眼神冷漠的研究員。
    它在觀察他，記錄他，甚至……引導他。
    它在等著他，做出它想要的“選擇”。
    比如，選擇去“吞噬”陳鋒。
    比如，選擇去修煉那個威力巨大、但後患無窮的“禁術”。
    “嗬嗬……嗬嗬嗬嗬……”
    林淵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發出了低沉的、壓抑的笑聲。
    笑著笑著，他的眼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隻有一片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囚籠……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囚籠’啊。”
    他以為的“金手指”，其實是一個看不見的、無處不在的、將他的靈魂都徹底禁錮起來的囚籠！
    良久，他才止住了笑聲。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寫著虛假信息的“秘密筆記”，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
    這東西，已經沒用了。
    不。
    或許，它還有別的用處。
    林淵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拿起炭筆，在那張寫著“修為倒退”的紙頁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大叉。
    然後，他翻開了新的一頁。
    他決定，這本筆記，要繼續寫下去。
    但是，從今天起，這本筆記記錄的，將不再是他真實的所思所想。
    它將成為一個“偽裝”，一個“***”，一個專門寫給“道種”看的“官方日誌”！
    他會在上麵，記錄自己如何“努力修煉”，如何“為家族的未來而奮鬥”，如何“渴望變強以守護親人”。他要給自己，塑造一個積極向上、根正苗紅、為了愛與和平而戰的“***”人設！
    他要用這些虛假的信息，去迷惑那個正在窺視他的存在。
    至於他那些真正黑暗的、警惕的、關於“道種”的分析和猜測，他將用另一種，更原始、更隱秘的方式，記錄下來。
    他站起身，走到牆角，從一堆雜物裏，翻出了一塊巴掌大小、質地堅硬的黑色鐵木，和一根生了鏽的鐵釘。
    他回到桌前，借著月光，用那根鐵釘，在鐵木的背麵，用力地，劃下了第一道，深深的劃痕。
    這道劃痕，不代表任何文字，不代表任何信息。
    它隻代表一種“感覺”。
    一種當他回想起“道公”第一次慫恿他“吞噬”陳鋒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強烈的“必殺的衝動”和隨之而來的“恐懼”的感覺。
    接著，他又在旁邊，輕輕地、淺淺地，刻下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點。
    這個小點，代表著今天，他發現自己被“全麵監控”時，那種“被窺視”和“無所遁形”的冰冷感覺。
    他要用這種最原始的、無法被任何“智能程序”所解析的“情緒密碼”，來建立屬於自己的、真正的“暗中筆記”。
    做完這一切，他才感覺，自己那顆被層層枷鎖束縛的心，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呼吸的、微小的縫隙。
    他將那塊不起眼的鐵木，和那本寫滿了“正能量”的冊子，分別藏好。
    然後，他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東方，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而今天，是他離開林家，前往青陽宗的日子。
    院子外，家主林正雄，大長老，還有林昊，已經靜靜地等在那裏。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幾個捧著嶄新衣物和行囊的侍女。
    他們看著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林淵，眼神中，充滿了期盼、鼓勵和鄭重。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即將代表家族、踏上更廣闊舞台的英雄和希望。
    他們看不到的，是這個少年平靜的眼眸深處，那片正在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孤獨而冰冷的戰場。
    “林淵，準備好了嗎？”林正雄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林淵抬起頭，看向遠處那在晨曦中若隱若現的、連綿起伏的青陽山脈，那裏，就是傳說中的仙家宗門——青陽宗的所在。
    他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這個小小的“新手村”。
    但他更知道，自己隻是從一個小的“囚籠”，走向一個更大的“囚籠”。
    前路漫漫，妖魔環伺。
    而最可怕的那個“妖魔”，就住在他的身體裏。
    “準備好了。”
    林淵深吸一口氣，對著眾人，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充滿了少年朝氣的微笑。
    那笑容，陽光，自信，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完美得，像一張無懈可擊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