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教室裏的孤島與遲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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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半,生物鍾準時將林晚星喚醒。
老舊的窗簾遮光效果不好,房間裏已經透進熹微的晨光。她躺在陌生的床上,有幾秒鍾的恍惚,不知身在何處。直到看見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童年時因為漏水留下的淡淡水漬痕,記憶才瞬間回籠。
這裏是雲川,不是省城。母親還在醫院的病床上。
昨晚那通電話帶來的心悸感,如同宿醉般殘留著。她幾乎是立刻抓過床頭的手機,屏幕幹淨,沒有李醫生的新消息。這短暫的平靜並未讓她安心,反而像懸在頭頂的第二隻靴子,不知何時會重重落下。
她迅速起身,換上一套洗得有些發白的校服——雲川一中的藍白色運動服,質地粗糙,與原來學校挺括的製式校服完全不同。她將長發利落地紮成馬尾,對著鏡子裏那個眼下帶著淡青陰影的女孩,用力抿了抿嘴唇,試圖擠出一個有精神的表情,卻隻牽動了一個疲憊的弧度。
早餐是昨晚在超市買的吐司和牛奶,食不知味。她仔細檢查了書包裏的轉學證明、成績單和戶口本複印件,確認無誤後,深吸一口氣,背上那個深藍色的帆布包,走出了家門。
樓道裏靜悄悄的,對門也毫無動靜。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暗紅色的防盜門,想起昨天那個風一樣衝下樓的少年,和那聲微弱的貓叫。她搖搖頭,將這些雜念甩開,現在不是好奇的時候。
九月初的清晨,空氣帶著一絲難得的清爽。循著記憶和手機地圖,她走向雲川一中。學校離小區不遠,大約十五分鍾的路程。街道兩旁是熱鬧的早餐攤,穿著同樣藍白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嬉笑打鬧著,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這氣息卻像一層透明的玻璃,將晚星隔絕在外。她是一個人,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疏離和沉重。
雲川一中的校門比想象中要氣派些,但比起省重點,終究少了幾分積澱的威嚴。巨大的電子屏上滾動著“歡迎新同學”的字樣,旁邊還貼著上學期優秀學生的光榮榜。晚星的目光在那上麵停留片刻,心裏泛起一絲微澀。曾幾何時,她的照片也常常出現在那樣的位置。
她定了定神,走向門口的保安室,說明來意。按照指示,她需要先去教務處辦理手續。
教務處在行政樓的三樓。走廊裏彌漫著消毒水和舊書本混合的味道。她敲開掛著“教務處”牌子的門,裏麵隻有一個年輕的女老師正在整理文件。
“老師您好,我是今天來報到的高三轉校生,林晚星。”晚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禮貌又清晰。
女老師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接過她遞過去的材料,快速瀏覽著。“哦,林晚星,從省實驗中學轉來的?”老師的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畢竟從那樣的頂尖學校轉回地方中學,在高三是極為罕見的。
“是的。”晚星垂下眼睫,輕聲應道。
老師沒再多問,熟練地辦理著手續,開具了報到單。“你的班級是高三(7)班,班主任姓王,王建平老師。他的辦公室在對麵教學樓四樓,年級組辦公室。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謝謝老師。”晚星接過單子,微微鞠躬。
就在她轉身準備離開時,教務處的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女生走了進來,聲音清亮悅耳:“張老師,王老師讓我來取一下上周的月考分析表。”
晚星下意識地側身讓路,抬頭看去。
進來的女生也穿著藍白校服,但身材高挑,氣質出眾。她的校服外套敞開著,露出裏麵熨燙平整的白襯衫,馬尾辮紮得一絲不苟,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秀氣的五官。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神態,一種介於少女的清麗和超越年齡的沉穩之間的氣質,眼神明亮而冷靜。
“清韻來了?正好,”女老師笑著從一疊文件中抽出一份,“給你。哦,對了,這位是轉到你們班的新同學,林晚星。林晚星,這是你們班班長,沈清韻。”
沈清韻的目光轉向晚星,臉上露出一個標準而不過分親熱的微笑,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友善,又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你好,林晚星同學。我是沈清韻。”她的聲音和電話裏一樣,平穩而動聽。
“班長好。”晚星也回以一個微笑,心裏卻有些訝異。這位班長的氣場,和她想象中那種熱情洋溢的學生幹部不太一樣。
“我帶你去找王老師吧。”沈清韻很自然地提議,她對教務老師點頭示意後,便和晚星一起走了出去。
走在安靜的行政樓走廊裏,沈清韻步伐從容,並沒有刻意找話題寒暄,這讓晚星稍稍放鬆。直到走下樓梯,走向對麵熱鬧的教學樓時,沈清韻才側過頭,語氣平和地開口:“從省實驗轉來,會有點不習慣吧?我們學校的進度和側重點可能不太一樣。”
“還好,我會盡快適應的。”晚星謹慎地回答。
沈清韻點點頭,從自己拎著的文件袋裏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遞給晚星:“這是高三開學到現在各科的主要講義和複習提綱,我多複印了一份。上麵有我的筆記,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進度。”
晚星接過那份裝訂整齊、字跡工整如印刷體般的資料,心裏湧起一陣真實的暖意和感激。“這……太謝謝你了,班長。”
“不客氣。”沈清韻淡淡一笑,目光掃過眼前喧鬧的教學樓,“高三(7)班在三樓最東邊。不用急著融入,找到自己的節奏更重要。”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輕輕投入晚星的心湖,蕩開一圈漣漪。這位班長,比她想象的要敏銳和……體貼。
高三(7)班的教室,彌漫著早餐包子和緊張學習混合的複雜氣味。早讀課剛剛結束,教室裏有些嘈雜。當沈清韻帶著林晚星出現在門口時,大部分目光瞬間聚集過來。好奇的、打量的、漠然的……各種視線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晚星身上。
沈清韻徑直走向講台,跟一位戴著黑框眼鏡、身材微胖的中年男老師低聲說了幾句。那應該就是班主任王老師。
王老師點點頭,走上講台,敲了敲桌子:“同學們,安靜一下。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林晚星,從省實驗中學轉來的。大家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伴隨著更低一些的竊竊私語。
“省實驗的?怎麽轉到我們這兒來了?”
“看著挺安靜的……”
王老師指了指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一個空位:“林晚星,你先坐那裏吧。下課再來辦公室詳細聊。”
“謝謝老師。”晚星低著頭,在全班的注視下,快步走向那個空位。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如影隨形,讓她如芒在背。同桌是一個戴著厚眼鏡、正在奮筆疾書的女生,隻是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埋首題海。
晚星剛放下書包,試圖整理一下有些慌亂的心緒,教室前門突然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
“報告。”
一個帶著明顯不耐煩和懶散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教室裏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晚星的,都不由自主地轉向門口。
江嶼斜倚在門框上,單肩挎著那個看起來依舊空癟的書包,校服外套依舊隨意地係在腰間,露出裏麵的黑色T恤。他似乎是跑著上樓的,氣息微喘,幾縷黑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前。但他的眼神卻銳利得像未出鞘的刀,直接掠過講台上的王老師,帶著一種“我就是遲到了,你能怎樣”的無所謂。
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一種微妙的、混合著畏懼和看熱鬧的氣氛彌漫開。
王老師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江嶼!開學第二天你就遲到?像什麽樣子!”
江嶼扯了扯嘴角,連解釋都懶得給,徑直朝著教室後排走來。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全班,在經過晚星這邊時,似乎沒有任何停頓,仿佛昨晚的擦肩、樓道裏的對視、甚至寵物醫院的紙箱都從未發生過。
他大步走向最後一排,在晚星斜後方的一個空位坐下——那是整個教室最角落、最不受打擾的位置。他“哐當”一聲把書包塞進抽屜,然後做了一個讓晚星有些愕然的動作——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副黑色的無線耳機,熟練地塞進了耳朵。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完全無視了講台上臉色鐵青的王老師和全班同學各異的目光。
他仿佛給自己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將所有的規則和注視都隔絕在外。
早自習的插曲似乎就這樣過去了。王老師大概是不想在新同學麵前把事情鬧大,隻是狠狠瞪了江嶼一眼,便開始上課。
第一節課是數學。老師講的內容對晚星來說並不難,甚至是有些落後的進度。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老師的節奏,手中的筆在嶄新的筆記本上記錄著。
然而,她的注意力卻總是不受控製地飄向斜後方。
她能感覺到那個角落散發出的低氣壓。那個少年坐下後,就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靠在椅背上,低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看手機,還是單純在聽音樂發呆。他與整個埋頭苦讀、緊張備考的教室氛圍格格不入,像一座孤絕的島嶼。
昨晚那聲微弱的貓叫,和他此刻這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模樣,在晚星腦海裏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暴力?冷漠?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外表下,藏著別的什麽?
她想起沈清韻給她的那份整齊的資料,又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錢包和醫院催繳的電話。現實的冰冷很快壓倒了那點無謂的好奇。
她重新將目光聚焦在黑板上的公式上。無論這個新環境如何,那個叫江嶼的少年如何神秘,她都別無選擇。她必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學習這根唯一的浮木。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教室裏,前有心思難測的優等生班長,後有時刻散發著“生人勿近”氣場的古怪同桌,她仿佛置身於一片未知的海域,而自己,成了其中最孤立無援的一座孤島。
下課鈴聲響起,她需要去找王老師,也需要盡快規劃,如何在這片海域裏,為自己,也為母親,尋到一線生機。挑戰,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