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的室友最近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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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藥爐房內,一股陳舊草木灰與金屬鏽蝕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嗆得人喉嚨發緊。
林亦幾乎是憑著最後一絲意誌力,將阿蕪半拖半扶地安置在角落裏一堆還算幹爽的稻草上。
她自己的身體也像是被拆散了重組,每一寸筋骨都在尖叫抗議
爐膛裏殘存著些許未燃盡的靈炭,林亦摸索著打出一點火星,幽藍的火焰舔舐著黑炭,慢慢升騰起微弱的暖意。
她從芥子空間裏翻出僅剩的一口小鍋,架在火上,丟進幾片薑,又倒入了半壺水。
水汽氤氳中,她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額上滲出的冷汗混著灰塵,劃出一道道狼狽的痕跡。
為了不讓死寂的沉默吞噬兩人,她強撐著哼起了一段旋律。
那是一首她穿越前爛熟於心的流行歌,歌詞早已模糊,隻剩下曲調在空曠的藥爐房裏回蕩,顯得格外突兀和孤獨。
水開了,她撕開最後一包方便麵的包裝袋,清脆的響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毫不猶豫地將麵餅掰成兩半,一半丟進鍋裏,另一半連同調料包一起,塞進了阿蕪冰冷的手中。
“喏,碳水炸彈,拯救低血糖卷王。”林亦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戲謔,試圖驅散這凝重的氣氛。
阿蕪的目光有些呆滯,她接過那半塊麵餅,手指卻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鍋裏,麵條在沸水中翻滾,一小片脫水的綠色菜葉浮了上來。
阿蕪的瞳孔驟然緊縮,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度異常的事物:“這……不符合營養配比標準。”
林亦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肩膀抑製不住地抖動,最後幹脆笑出了聲,笑聲牽動了傷口,讓她疼得齜牙咧嘴。
“我的大小姐,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冷冰冰的係統終端了?現在有口熱的就不錯了。吃!吃完我要你幫我數數,今晚的月亮有幾個影子。”
那句玩笑話似乎觸動了什麽開關,阿蕪的眼神有了一絲鬆動。
她低下頭,不再言語,學著林亦的樣子,將幹脆的麵餅塞進嘴裏,用力地咀嚼起來,仿佛在執行一個嶄新而陌生的指令。
鍋裏的麵很快煮好了,林亦把它盛在一個破了口的陶碗裏,推到阿蕪麵前。
阿蕪低頭猛地扒拉起來,滾燙的湯汁嗆得她咳嗽,可她沒有停。
吃到一半,她卻突然頓住了,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盛滿了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你說……我們以前,也這樣吃過嗎?”
林亦的心頭猛地一軟,那股尖銳的疼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她知道,這是阿蕪在尋找自己存在的證據,尋找一段可以被稱之為“過去”的根。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語氣篤定得不容置疑:“當然。我記得特別清楚,每次我課業考評掛科,心情差到極點的時候,你都會偷偷溜進膳食堂,給我偷一碗剛出鍋的餃子,陪我熬夜複習。”
這個謊言編得如此自然,連林亦自己都差點信了。
她看到阿蕪的眼神裏,那片混沌的迷霧似乎真的被這束虛構的光照亮了一角。
夜色漸深,爐火也漸漸微弱下去。
林亦靠在牆邊,裝作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平穩悠長。
但實際上,她的空間感知能力已經如一張無形的蛛網,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藥爐房,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鎖定在了角落裏的阿蕪身上。
阿蕪並沒有睡。
她蜷縮在陰影裏,像一頭受傷警惕的幼獸。
她從袖中極其小心地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塊隻有半個巴掌大小、邊緣焦黑的玉簡。
林亦認得那東西,那是阿蕪從被她擊碎的係統核心殘片裏,拚死摳出來的最後一塊“人格校準模塊”。
月光從破損的窗欞斜斜地照進來,恰好落在玉簡上。
一行細小的符文在玉簡表麵緩緩滾動,閃爍著不祥的紅光:“檢測到宿主行為邏輯偏離主線任務97.6%,建議立即執行記憶重置程序。”
阿蕪的指尖懸在那行字的末端,一個微小的、代表著“激活”的符文上,遲遲沒有落下。
她的指尖在顫抖,內心正進行著一場天人交戰。
月光映出她側臉的輪廓,也照亮了她臉上兩道幾乎被人遺忘的舊疤——一道在耳後,纖細如發絲,另一道則在腕內側,被袖子遮擋了大半。
這兩道疤痕的形狀,竟然與她在歸墟塔內壁上看到的禁製紋路,有著驚人的一致。
她猛地攥緊了拳頭,合上了那塊玉簡,仿佛那是什麽滾燙的烙鐵。
一聲極輕的、幾乎被風聲淹沒的低語從她唇邊溢出:“如果我……是被製造出來的……那這些痛,也算是假的嗎?”
這句話像一根淬毒的針,狠狠紮進林亦的意識深處。
她假裝翻了個身,繼續維持著“熟睡”的狀態,但空間感知卻更加深入地探查著阿蕪的體內。
很快,她發現了異常。
在阿蕪的身體裏,有七個極其微弱的信號源,如風中殘燭般交替閃爍,毫無規律,如同心跳節律徹底錯亂。
更讓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每當阿蕪的身體無意識地朝她的方向靠近一分,那七個信號源的閃爍頻率,就會詭異地趨近於她自己丹田內那點星芒的振動頻率——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同步,仿佛是某種寄生生物在與宿主產生共鳴。
青繯那句冰冷的話語再次在她腦海中響起:“序列柒,從一開始就是個失敗品。”
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難道阿蕪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針對她的陰謀?
一個被精心設計的“回收裝置”?
但下一秒,她就用力地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狠狠甩開。
不可能。
那個會在她隨口說一句“想吃糖葫蘆”後,就真的傻乎乎翻牆闖進皇家禦果園,結果被抓個正著的傻姑娘,那個會在她被罰跪祠堂時,偷偷給她塞暖手爐的阿蕪,不可能是假的。
那些記憶,那些情感,都烙印在靈魂裏,做不了偽。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阿蕪竟是第一個醒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比昨夜清明了許多。
她主動提出,要去昨天未能探查完的塔心祭壇附近再看看情況。
林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靜地點了點頭。
但在阿蕪轉身穿鞋的瞬間,她指尖一彈,一縷比發絲還細、幾近透明的空間絲線,無聲無息地貼在了阿蕪的鞋底。
這是她新掌握的技巧,隻要阿蕪脫離她周身五丈範圍,她就能瞬間感知,並能以此為道標,瞬間抵達。
果然,一切都如林亦最壞的預想那般發生了。
當阿蕪獨自一人走到祭壇外圍那片焦土時,她的身形猛地一頓。
林亦的感知中,她的右手不受控製地、以一種僵硬的姿態摸向袖中——那裏,正放著那塊人格校準模塊。
就是現在!
林亦毫不猶豫地啟動了“靜域”,周遭五丈內的空間瞬間凝滯,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身形一閃,出現在阿蕪身後,一把抓住了她探向袖中的手。
幾乎在同一時間,阿蕪她嘴唇開合,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節從喉嚨裏念誦出來:“目、標、確、認,啟、動、淨、化、協、議。”
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銀光劇烈地閃爍起來。
阿蕪的另一隻手猛然抱住自己的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不!我不是工具——我是阿蕪!”
那聲呐喊充滿了絕望與掙紮,仿佛是靈魂在與枷鎖做最後的搏鬥。
銀光在她眼中明滅數次,最終像是耗盡了所有能量,徹底熄滅。
阿蕪的身體軟了下去,癱倒在地,臉上淚水縱橫,泣不成聲。
林亦什麽也沒說,隻是蹲下身,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抱在懷裏,感受著她身體劇烈的顫抖。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你。”她一下下地輕撫著阿蕪的後背,聲音低沉而堅定,“哪怕全世界都說你是錯的,你也是阿蕪。”
回程的路上,氣氛壓抑。
啞奴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前方,默默地跟在後麵。
走到一半時,他忽然快走幾步,將一隻粗糙的陶罐遞到了林亦麵前。
罐身用不知名的染料,畫著一個歪歪斜斜的小太陽,稚拙又溫暖。
林亦疑惑地接過,打開罐蓋。
一股熟悉的、甜膩的香氣撲鼻而來——罐子裏裝的,竟然是滿滿一罐曬幹的桂花糖。
那味道,和她幼年時,作為林家嫡女林昭昭最愛吃的那種,一模一樣。
她猛地抬頭,望向啞奴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你也記得她,對吧?”
啞奴沒有回答,他隻是沉默地蹲下身,用那把從不離身的斷尺,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用力劃下了幾個簡單的符號。
三短,一長。
在歸墟塔囚徒間的暗語裏,這代表著——“她們都在說謊”。
林亦的心髒驟然停跳了一拍。
而就在此時,一直被阿蕪緊緊攥在袖中的那塊焦黑玉簡,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哢嚓”聲,悄然碎裂成無數粉末。
在它徹底化為飛灰的前一刹那,最後一行血紅色的符文浮現,隨即焚毀。
“錯誤無法修正,唯有選擇承擔。”
林亦站在原地,手裏捧著那罐桂花糖,腦中回蕩著啞奴那無聲的警告。
謊言,到處都是謊言。
青繯在說謊,係統在說謊,或許,連這座塔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她感覺自己被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籠罩,每掙紮一下,隻會纏得更緊。
不行,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被動,就意味著任人宰割。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桂花糖的甜香與塵土的腥氣混合在一起,構成一種奇異的味道。
她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一個能撬動這盤死棋的支點。
信息太少了,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更多的謎團。
她需要一個知道內情的人,一個不在當前棋盤上的高位存在,來為她解答一些問題。
林亦的眼神一點點變得銳利而決絕,昨夜的迷茫與痛苦被一種決然的鋒芒所取代。
她轉過身,看著依舊虛弱的阿蕪和沉默的啞奴,心中已經做出了一個無比凶險的決定。
她緩緩走回那間破敗的藥爐房,昏暗的光線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桌上,散落著一些無用的雜物。
她伸出手,將它們一一拂開,清出了一片空地。
她的動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帶著不容動搖的意誌。
這盤棋,她不打算再按別人的規矩玩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