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簽的不是名,是退位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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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殿內,時間仿佛被那支筆的指向徹底凍結。
萬籟俱寂,唯有仙帝禦座後方,那象征著宇宙生滅的星圖在無聲流轉,光影明滅,映照著他臉上那無人能懂的複雜神色。
那是一種混雜了追憶、歎息,與某種遲來決斷的深沉。
他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最終,那億萬年未曾有過波動的唇角,僅僅是微微一抿,便將所有的話語都咽回了無盡的威嚴之下。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林亦身上。
那支由眾生意誌與歸墟之力共同凝聚的筆,筆尖所指,正是她心口的位置。
這已不是邀請,而是指定。
是這方天地,這三百一十七道不屈英魂,共同選擇的執筆者。
麵對這足以讓任何仙王都心神崩潰的無上榮耀與重壓,林亦卻隻是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息綿長而平穩,仿佛隻是在午後小憩前的一次愜意伸展。
她抬起手,纖細白皙的指尖穩穩地握住了那支懸浮的竹管筆。
筆身入手微涼,卻傳來如血脈相連般的溫潤感。
大公主眼中的激動幾乎要滿溢而出,百官們屏住呼吸,以為即將見證新約的最終落成。
然而,林亦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整座大殿的空氣瞬間凝固,所有人的思維都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她握著筆,卻沒有走向那塊萬眾矚目的玉符。
她轉身,步履從容,竟一步步走向了那高懸於九天之上的禦案。
在仙帝那雙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林亦隨手從禦案上鋪開的萬年金絲紙中,扯下了一張空白的詔書。
“嘩啦——”
清脆的紙張聲,在此刻聽來,不亞於一道驚雷。
她將詔書平鋪在案,提起禦案上另一支飽蘸朱砂的紫金龍紋筆,手腕懸空,筆走龍蛇。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她要寫什麽?
難道是要以十公主的身份,為這新約做注腳?
可當那四個殷紅如血、卻又帶著一股決絕之意的大字映入眾人眼簾時,整個淩霄殿徹底炸開了鍋。
“自願退位”。
短短四個字,仿佛擁有抽幹世間一切聲音的魔力。
仙帝的身軀猛然一震,那維持了億萬年的帝王儀態,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瘋了……十公主瘋了!”有老臣喃喃自語,幾乎要昏厥過去。
唯有阿蕪,在最初的驚愕之後,瞳孔猛地一縮。
那雙總是被焦慮和數據流充斥的眼睛裏,瞬間閃過一道明悟的光。
她明白了!
她徹底明白了!
公主這步棋,根本不是掀桌子,而是直接抽掉了整張桌子的桌腿!
歸墟之門最大的限製,便是影嬤嬤記憶中那條“唯帝血可啟門”的古老法則。
父皇之所以有恃無恐,最大的依仗便是他的身份。
隻要他還是仙帝,這扇門的主導權就永遠繞不開他。
但如果……現任仙帝“自願”退位了呢?
一個主動放棄帝位的君主,其“帝血特權”的合法性鏈條,便在法理的根基上被徹底斬斷!
所謂“唯帝血可啟”,也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釜底抽薪,莫過於此!
“殿下!不可!”陸昭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臉色煞白,疾步上前,聲音嘶啞地低吼道:“按《禪讓舊典》所載,帝君退位,需有三書六禮為證,昭告仙朝全境,七日公示之後,方能生效!您這……這隻是偽詔,天道不承!”
林亦聞言,卻連頭都未回,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仿佛在說“知道了”。
她放下朱砂筆,拿起那份足以顛覆仙朝的“退位聲明”,轉身走下禦階,徑直遞到早已麵無人色的大公主麵前。
“姐姐,”她的聲音依舊帶著幾分慵懶,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長公主,按律,父皇退位,你當為監國。這第一份見證文書,合該你來簽。”
大公主的身體在劇烈顫抖。
她看著眼前這張稚嫩卻平靜得可怕的臉,又抬頭望了一眼禦座上氣息已經紊亂的父皇。
一邊是生養自己的父親與億萬年的皇權,一邊是妹妹用自己前途鋪就的救世之路。
她緊緊咬住下唇,直到一絲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終於,她接過了那份薄薄的、卻重如泰山的詔書,顫抖著提起了筆。
當她的名字落在詔書的見證人處時,異變陡生!
“嗡——”
大殿中心那塊《百人共聽錄》玉符發出一聲悠長的嗡鳴,與詔書遙相呼應。
玉符上,那三百一十七道墨線瞬間亮起,仿佛被同時注入了新的力量。
遠在仙朝各處,那三百一十七名簽名者的後裔、袍澤、舊友,在同一瞬間,感到自己體內那枚剛剛形成的契約印記,陡然變得滾燙!
一股明晰的意念跨越時空,湧入他們的腦海——禪讓!
見證!
就在這時,通冥燈的幽紫火焰中,沈知寒那道即將湮滅的殘識,緩緩抬起了虛幻的手指。
他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輕歎一聲。
一道古老到極致、仿佛從時光源頭而來的印信虛影,憑空浮現,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那份“偽詔”的末尾。
那印信的形態古樸蒼茫,其上隻有一個字,卻仿佛承載了天地初開時的所有規則——“允”。
初代天道認證璽!
“放肆!”
仙帝終於怒極反笑,他從禦座上霍然起身,一掌拍出!
那足以崩滅星河的法力,化作一隻無形巨手,抓向那份大逆不道的詔書!
然而,那巨手在距離詔書三尺之外,卻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任憑法力如何洶湧,都無法再前進分毫。
詔書周圍的空間,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了水波般的褶皺,一層疊著一層,將那薄薄一張紙,包裹成了一個獨立的微型域境。
林亦好整以暇地倚在殿中的一根盤龍玉柱旁,不知從哪摸出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來,清脆的“哢嚓”聲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父皇,”她吐掉瓜子皮,懶洋洋地開口,“您現在動手,就是武力阻撓禪讓流程哦。按《百年公議章程》第十三條,凡以非正當手段幹預合法退位者,將自動喪失繼承及相關的一切權力。”
她頓了頓,歪著頭,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所以,您要是不想坐實‘非法執政’的罪名,給後世史官留下太多話柄,最好……保持微笑。”
幾乎在她說話的同時,阿蕪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閃,將一張薄如蟬翼的符紙,無聲無息地貼在了殿柱的陰影處。
符紙上光芒一閃,借著林亦剛剛布下的空間微隙,將那份蓋有初代天道認證璽的退位詔影像,瞬間傳向了仙庭四方的數百座通天城樓。
消息,如野火燎原。
邊陲廢墟中,正在擦拭戰甲的鍛師猛然停下了手中的鐵錘;帝都深巷裏,為亡夫守節千年的遺孀顫抖著點燃了塵封的燭火;東海之濱,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仙翁在弟子的攙扶下,一步步登上觀潮崖。
三百一十七人,在同一時刻,舉起了他們手中或殘破、或古樸的信物,遙遙望向仙庭的方向。
“吾等……見證!”
他們的意誌匯聚成一股無形無質,卻磅礴浩瀚的洪流,跨越億萬裏時空,盡數湧入了那座沉寂了無數歲月的歸墟塔基。
“轟隆隆……”
巨塔開始震動,塔身之上,億萬年累積的鏽跡與塵埃簌簌剝落,露出了其下被掩蓋的、真正鐫刻的銘文。
那並非什麽歌功頌德的華麗辭藻,而是一行簡單、卻讓陸昭瞬間淚流滿麵的古字:
“救世非屠龍,而在傳燈。”
他終於讀懂了師父臨終前的遺言。
所謂“重啟歸墟”,從來不是毀滅與重建,而是將那至高無上的權柄,交還給每一個曾被遺忘的、普通的掌燈之人!
淩霄殿內,那枚《百人共聽錄》玉符再次光芒大盛,緩緩騰空。
那支竹管筆隨之飛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第三次,指向了林亦。
這一次,它不再有任何猶豫。
林亦收起了所有嬉笑的神情,將最後一粒瓜子咽下。
她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衫,神色肅然地走上前去。
在全場敬畏的目光中,她握住筆,在那片因眾人意誌加持而愈發璀璨的玉符空白處,一筆一劃,緩緩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昭昭。
筆落,刹那。
天地失聲。
她的名字並未如其他人一般化作墨線,而是在落下的瞬間,轟然炸開,化作一團純粹到極致的金色光霧。
光霧之中,七個扭曲盤旋、無法辨識的古老字符一閃而過,那正是“主編權限”的原始密鑰!
玉符劇烈震顫,背麵的空間法則被強行改寫,一行全新的條目清晰地浮現而出:
“自此以後,世界更新頻率開放編輯權限,每百年一次,由眾簽者輪值執筆。”
禦座之上,仙帝踉蹌後退一步,撞在椅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失神地望著那個嬌小的身影,喃喃自語:“你不是廢柴……你……你是被選中的校對者……”
林亦回過頭,衝著他粲然一笑,那笑容裏,有釋然,有狡黠,也有一絲屬於現代社畜林亦的驕傲。
“不,”她說,“我隻是第一個敢站出來,對作者說‘你這劇本寫錯了’的讀者。”
話音未落,那座已經煥然一新的歸墟塔頂,驟然射出一道貫通天地的七彩虹橋,虹橋的盡頭,精準地轟擊在虛空的某一點上!
“哢嚓——”
仿佛玻璃破碎的聲音響徹寰宇。
門,開了。
那扇傳說中封印著世界終極秘密與寂滅危機的歸墟之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洞開。
然而,門後沒有預想中的風暴,沒有吞噬一切的黑暗,也沒有普照萬世的光芒。
虹橋散去,隻留下一個深邃幽靜的入口,靜靜地懸浮在那裏。
無聲,無息,仿佛一個等待了億萬年的、沉默的邀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