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院子裏的雞叫吵醒的。
    不是那種養殖場批量養的肉雞，是我家那隻老母雞，每天天不亮就扯著嗓子嚎，聲音尖得能穿透窗戶紙。
    我摸了摸枕頭邊，昨晚聽的《七裏香》磁帶還在，複讀機的指示燈還亮著——
    昨晚聽著“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林默！快起來！曉丫頭都在門口等你十分鍾了！”
    我媽的聲音從廚房飄過來，還帶著點煮玉米的香味。
    我“噌”地一下坐起來，襪子穿反了都沒顧上換，趿著拖鞋就往門口跑。
    剛拉開門，就看見蘇曉站在老槐樹下。
    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手裏拎著個網兜，裏麵裝著兩個蘋果，頭發紮成馬尾，額前碎發用個小發卡別著。
    “你咋才起啊？”她看見我就笑，眼睛彎成月牙，“我媽說王浩崴了腳，得補補，讓我帶兩個蘋果過去。你昨晚沒睡好？眼睛有點腫。”
    我趕緊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昨晚聽磁帶聽晚了，夢見咱們去看王浩，他的腳已經好了，還跟咱們一起打籃球呢。”
    “真的嗎？”蘇曉往自行車那邊走，“那太好了，我還擔心他得躺好久呢。”
    我推著二八大杠跟上去：
    “我帶你，坐穩了，今天路上可能有點顛——昨天晚上下了點小雨，土路有點滑。”
    蘇曉輕輕坐上來，手搭在我腰側，比上次抓得緊了點，指尖能碰到我的衣服。
    我心裏“怦怦”跳，腳底下卻不敢快，慢慢蹬著車。
    車輪壓過土路上的小坑，偶爾晃一下，她就會輕輕拽一下我的衣服，小聲說“小心點”。
    路上遇到趙磊，他騎著自行車往地裏去，車把上掛著個水壺。
    看見我們就喊：“林默！曉丫頭！去看王浩啊？他昨天還跟我打電話，說想喝冰鎮汽水，你們帶了沒？”
    “沒帶啊，”我停下來，“早知道我就從家裏拿兩瓶了。”
    “沒事，”趙磊擺擺手，“我等會兒摘完棉花，去鎮上給他買，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
    蘇曉笑著說：“那謝謝你啦趙磊，記得買橘子味的，王浩最喜歡喝那個。”
    “知道知道！”趙磊蹬著車就跑，“你們路上慢點！”
    騎過張嬸家的時候，看見張嬸在門口曬被子。
    她看見我們就喊：
    “林默！曉丫頭！昨天李叔還來我家，說原始股的事，我跟他說‘你別騙我了，林默他們都知道是騙局’，他臉都綠了！”
    我心裏一緊——李叔還沒放棄？
    我趕緊說：“嬸子，你可別信他的，那就是騙子！”
    “放心吧！”張嬸擺擺手，“我家那點錢，還得給我兒子交學費呢，哪有閑錢投那個？”
    蘇曉也說：“嬸子，以後他再來，你就說找村支書了，他肯定不敢再來。”
    張嬸笑著說：“好！聽你們的！你們去看王浩啊？路上慢點！”
    剛騎出村口，就看見前麵有個人影，穿著藍色的襯衫，背著手在路邊晃——
    是李叔！
    我心裏一下子沉了下去，趕緊放慢速度，想繞開他。
    可李叔已經看見我們了，他趕緊跑過來，攔在自行車前麵：
    “林默！曉丫頭！你們這是去哪兒啊？”
    我停下車，心裏有點慌，卻還是強裝鎮定：
    “李叔，我們去看王浩，他崴了腳。”
    李叔的目光落在蘇曉身上，又移到我臉上，笑著說：
    “看王浩啊？正好，我也去看他，他媽媽昨天跟我說，想給王浩攢點學費，我跟她說了原始股的事，她挺感興趣的，咱們一起去？”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竟然要去纏王浩媽媽！
    蘇曉也趕緊說：
    “李叔，王浩媽媽肯定沒興趣，她家裏也不富裕，再說，張嬸都跟我們說了，鄰村有人買原始股被騙了，錢都拿不回來了。”
    李叔的笑僵了一下，又趕緊說：
    “那是他們沒找對人！我這個原始股不一樣，是大公司的，你看，”
    他從口袋裏掏出個文件夾，打開裏麵的紙，
    “這上麵都寫著呢，投一萬，年底翻三倍，還有公司蓋章！”
    我湊過去看了一眼，紙上的字歪歪扭扭，蓋章的地方模糊不清，一看就是假的。
    我趕緊說：“李叔，這肯定是假的，你別再騙別人了，要是被警察知道了，可就麻煩了。”
    李叔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聲音也變了：
    “林默，你這孩子咋說話呢？我咋會騙別人？我這是為了大家好！你爸昨天還跟我說，想投點錢，你別在這兒瞎摻和！”
    “我爸才沒興趣！”我趕緊反駁，“我爸跟我媽都說了，這是騙局，不會投的！”
    正在這時，王浩媽媽從前麵走過來，手裏拎著個菜籃子。
    看見我們就笑：“林默！曉丫頭！你們來啦？李叔，你也在這兒啊？”
    李叔趕緊收起文件夾，笑著說：
    “嫂子，我正要去看王浩呢，昨天跟你說的原始股的事，你考慮得咋樣了？”
    王浩媽媽愣了一下，然後說：
    “不了老李，我家沒錢，王浩的學費還得湊呢，再說，林默他們也跟我說了，這玩意兒是騙子，我可不敢投。”
    李叔的臉更沉了，狠狠瞪了我一眼，轉身就走，嘴裏還嘟囔著：
    “不知好歹！以後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鬆了口氣。
    蘇曉也小聲說：“還好王浩媽媽沒信他，不然就麻煩了。”
    “是啊，”我蹬著自行車，“以後咱們可得多提醒村裏的人，別讓他再騙到別人。”
    騎到王浩家的時候，他家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電視的聲音——
    是《還珠格格》，紫薇正在跟爾康哭著說“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王浩聽見我們的聲音，趕緊喊：“林默！曉丫頭！快進來！我都快悶死了！”
    我們推開門進去。
    王浩躺在床上，腳被綁著夾板，放在一個小凳子上，手裏拿著個遊戲機，正在玩《魂鬥羅》。
    看見我們，他趕緊把遊戲機放下：“你們可來了！我媽出去買菜了，讓我在家待著，不許亂動。”
    蘇曉把蘋果放在床頭櫃上，
    “我媽讓我給你帶的，說吃了能補補。你這腳咋崴的啊？昨天趙磊跟我說，你是打籃球跳起來搶籃板，落地的時候沒踩穩？”
    “可不是嘛，”王浩歎了口氣，
    “都怪我太著急了，想扣個籃，結果腳一歪，就成這樣了。醫生說得躺半個月，我這半個月可咋過啊？”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沒事，我每天來陪你聊天，給你帶漫畫書看——我昨天在鎮上書店看見《灌籃高手》的最後一本，講湘北打山王工業，可好看了。”
    “真的？”王浩眼睛亮了，
    “那你趕緊去買啊，我都等不及想看了！對了，你們倆的誌願想好了沒？我想報本地的師範，以後當老師，不用出去打工，還能照顧我爸媽。”
    蘇曉坐在另一邊，
    “我想報南京大學的中文係，聽說那裏的老師特別厲害，還有好多古籍。林默想報南京大學的計算機係，咱們說不定能在一個學校呢。”
    王浩一下子坐起來，差點碰到腳，疼得他齜牙咧嘴：
    “真的？你們倆要一起去南京？可以啊林默，終於開竅了！以前讓你跟蘇曉表白，你總說‘再等等’，現在終於敢了？”
    我臉一下子就紅了，趕緊說：“別瞎說，我們就是想一起去南京上學，沒別的意思。”
    蘇曉的臉也紅了，低下頭，擺弄著連衣裙的衣角，小聲說：“王浩，你別瞎起哄，我們就是同學。”
    王浩笑著說：
    “好好好，同學，你們倆要是真去了南京，可得經常回來看看我，不然我一個人在本地，多孤單啊。”
    我們正聊著，趙磊提著個塑料袋進來了，裏麵裝著幾瓶冰鎮汽水，
    “王浩！你要的橘子味汽水來了！林默！曉丫頭！你們也喝，剛從鎮上冰櫃裏拿出來的，涼得很！”
    王浩趕緊接過汽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爽！還是冰鎮汽水好喝！對了，你們剛才來的時候，沒遇到李叔吧？他昨天還來我家，跟我媽說原始股的事，被我媽罵走了。”
    “遇到了！”趙磊坐在床邊，
    “他還想攔著林默和曉丫頭，讓他們勸王浩媽媽投錢，被林默懟回去了。那家夥，臉都綠了，跟個黃瓜似的。”
    我們都笑了。
    王浩說：“活該！讓他騙咱們村的人，早晚得被警察抓起來！”
    聊到中午，王浩媽媽回來了，手裏拎著個菜籃子，裏麵裝著排骨和青菜，
    “林默！曉丫頭！趙磊！中午就在這兒吃飯，我給你們燉排骨，補補身子。”
    “不了阿姨，”我趕緊站起來，“我媽還在家等我呢，說中午要做我愛吃的紅燒肉。”
    蘇曉也站起來，“阿姨，我也得回去了，我媽讓我中午回家幫忙做飯。”
    趙磊也說：“我也回去，我爸還等著我去地裏摘棉花呢。”
    王浩媽媽隻好說：“那行，下次再來，阿姨給你們做糖醋排骨，曉丫頭不是愛吃嗎？”
    “謝謝阿姨！”蘇曉笑著說。
    我們跟王浩道別，往門口走。
    “林默！”王浩突然喊我，“別忘了給我買《灌籃高手》啊！”
    “知道了！”我揮揮手，跟蘇曉一起推著自行車往家走。
    路上的風特別舒服，帶著點莊稼的香味。
    蘇曉坐在我後麵，手搭在我腰上，小聲說：“王浩真有意思，還跟咱們開玩笑。”
    “是啊，”我笑著說，“他就是這樣，愛開玩笑，不過人挺好的。對了，你剛才說南京大學的中文係有很多古籍，你以後想研究古籍嗎？”
    “嗯，”蘇曉點點頭，
    “我喜歡看書，尤其是古代的詩詞，要是能研究古籍，肯定特別有意思。你呢？你為什麽想報計算機係啊？”
    “我覺得計算機特別神奇，”我認真地說，
    “能做遊戲，能編程序，以後說不定還能做個跟《魂鬥羅》一樣好玩的遊戲，讓大家都玩。”
    蘇曉笑了，
    “那太好了，以後我要是想看古籍，你就幫我查資料；你要是做遊戲，我就幫你測試，看看好不好玩。”
    “好啊！”我心裏甜滋滋的，腳底下蹬得更有勁了，
    “等咱們去了南京，周末就去夫子廟，吃鴨血粉絲湯，再去玄武湖劃船，你說好不好？”
    “好啊！”蘇曉的聲音裏帶著笑，
    “我還想去南京大學的圖書館，聽說裏麵有好多書，咱們可以一起去看書，一起複習。”
    騎到村口的時候，蘇曉突然說：
    “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明天咱們再一起去鎮上書店，給王浩買《灌籃高手》。”
    “好！”我點點頭，“你也小心點，到家給我家打電話——我家有座機，號碼你知道吧？”
    “知道，”蘇曉笑著說，“我回去就打。”
    我看著她走進院子，才騎著自行車往家走。
    心裏滿是甜滋滋的，好像吃了蜜一樣——這一世，能跟她一起規劃未來，真好。
    回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把紅燒肉做好了，香味飄滿了整個院子。
    我爸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見我就說：“回來啦？去看王浩，他的腳咋樣了？”
    “還行，醫生說得躺半個月，”我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就吃紅燒肉，
    “爸，你今天沒去鎮上吧？沒遇到李叔吧？”
    我爸愣了一下，然後說：
    “沒去，在家幫你媽幹點活。李叔？沒遇到，他沒再來咱家。”
    我心裏鬆了口氣，“那就好，你可別信他的原始股，都是騙子。”
    “知道知道，”我爸點點頭，“我跟你媽都商量好了，不投那個，你放心吧。”
    中午吃完飯，我媽讓我收拾房間，說下午要把冬天的衣服拿出來曬一曬。
    我回到房間，開始收拾床底下的箱子——裏麵裝著我小時候的玩具和衣服。
    剛把箱子拉出來，就看見床底下有個信封，用膠帶粘在床板上。
    我心裏納悶，我家床底下從來沒放過信封啊？
    我把信封撕下來，打開一看，裏麵裝著一遝錢，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給林默上大學用”。
    我數了數，有五千塊。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錢是哪兒來的？我爸不是說家裏沒閑錢嗎？
    難道是他偷偷藏的私房錢？還想投原始股？
    我拿著信封走出房間，看見我媽正在院子裏曬衣服，趕緊走過去：“媽，你看這個！”
    我媽接過信封，打開一看，也愣了：“這錢是哪兒來的？我咋不知道你爸藏了錢？”
    正在這時，我爸從外麵回來，看見我們手裏的信封，臉一下子就紅了。
    趕緊走過來說：“這、這是我攢的私房錢，想給林默上大學用，沒敢跟你們說。”
    我心裏一酸，又有點生氣：
    “爸，你攢私房錢為啥不跟我們說？你是不是還想投李叔的原始股？”
    我爸趕緊擺手：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給你攢點學費，怕你媽擔心，沒敢說。我真的沒想買原始股，你跟你媽都勸過我了，我知道那是騙子。”
    我媽歎了口氣，把錢遞給我爸：
    “老林，咱們是一家人，有啥話不能說？林默的學費咱們慢慢湊，不用你偷偷攢私房錢。以後可別這樣了，要是被我發現你還藏錢，看我不收拾你！”
    我爸趕緊點頭：“知道知道！以後有啥話我都跟你們說，不藏了。”
    我心裏鬆了口氣，卻還是有點擔心——我爸雖然這麽說，可他要是還惦記著原始股，咋辦？
    下午，我在家聽《七裏香》。
    複讀機裏放著“院子落葉，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
    我坐在院子裏的椅子上，看著天上的雲，心裏滿是憧憬。
    蘇曉給我家打了電話，說她已經到家了，還說明天早上九點在村口等我，一起去鎮上書店。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爸跟我說：
    “林默，我跟你媽商量了，等分數線出來，要是你考上了南京大學，咱們就去南京玩幾天，順便去夫子廟吃鴨血粉絲湯，你不是說曉丫頭也想去嗎？咱們兩家一起去。”
    我心裏一下子就亮了，
    “真的？那太好了！我明天跟蘇曉說，她肯定特別開心。”
    我媽笑著說：
    “你爸就是嘴硬，心裏還是疼你的。以後可別跟你爸置氣了，他也是為了你好。”
    “知道了媽，”我點點頭，心裏滿是感動——
    前世我爸因為被騙，心裏一直愧疚，沒敢跟我提去南京的事。
    這一世，終於能一家人一起去南京了。
    吃完晚飯，我坐在房間裏看《灌籃高手》的漫畫書——下午去鎮上書店買的，準備明天帶給王浩。
    看著櫻木花道和流川楓一起打球，我想起了前世跟王浩、趙磊一起打籃球的日子，心裏滿是懷念。
    突然，院門外傳來敲門聲，我趕緊跑過去開門，是蘇曉。
    她手裏拎著個布袋子，裏麵裝著幾個桃子，
    “我媽剛從樹上摘的桃子，特別甜，給你帶幾個。明天咱們去鎮上書店，要不要早點去？聽說《灌籃高手》賣得特別快，去晚了就沒了。”
    “好啊！”我趕緊說，“明天早上八點，我在村口等你。”
    “嗯，”蘇曉點點頭，“那我回去了，你早點睡，明天別起晚了。”
    “知道了，”我揮揮手，看著她走進院子，心裏滿是幸福。
    回到房間，我把桃子放在桌子上，看著《灌籃高手》的漫畫書，心裏滿是期待。
    明天要跟蘇曉去鎮上書店，要給王浩送漫畫書，還要跟她一起聊南京的事。
    這一世，我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讓任何遺憾發生。
    躺在床上，我聽著《七裏香》，“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心裏想著蘇曉的笑臉，慢慢睡著了。
    夢裏，我們一起去了南京。
    在夫子廟吃鴨血粉絲湯，在玄武湖劃船，在南京大學的圖書館裏看書。
    一切都那麽美好。
    我知道，這個夢很快就能實現。
    這一世，我不會再錯過任何機會，不會再讓遺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