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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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綠猛然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帳頂看著十分熟悉,但又有一種闊別已久的陌生感。
她很快記起,這不是她的閨房麽?這帳子是母親去世那年才親手給她做的,上頭的繡花裏還有幾朵是她的手筆呢。
薛綠立時坐起身來,驚疑不定地掀開帳子往外張望。
沒錯,這就是她的閨房!這就是她的床!她的帳子!
可這怎麽可能呢?自打她四年前失去了父親,淪為罪人家眷,不得不隱姓埋名逃離家園,她就再也沒回過這個家了!
她連鞋子都顧不上穿,直接光腳下了地,在房中轉悠起來,摸摸梳妝台,摸摸書架書案,再摸摸床上的帳子、衣箱裏的衣裳,全都那麽親切而熟悉。
她伸手掐了自己兩把。
她不是在做夢,她是真的回到了這個房間!
她一把掀開梳妝台上蒙著鏡子的罩布,湊過去仔仔細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這是還稚嫩的自己,剛及笄不久,年僅十五歲的自己。
這時候的她,還沒經曆過後麵的悲慘遭遇,不曾受未婚夫一家背叛磋磨,不曾被迫頂著未婚夫妹妹的身份進宮為婢,不曾習得一身武藝,卻還是宮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員,每日隻能做些粗重活計。
曾經白嫩纖細的雙手變得粗糙黑瘦,長出了厚厚的繭。
曾經明媚張揚的性情,也變得沉默寡言,麻木地應對著每一天。
薛綠心中生出一陣狂喜,旋即又產生了更多的不解。
為什麽?她為什麽會回到這個時候?回到這個地方?
難不成是謝詠謝公子與馬二小姐馬玉瑤口中說的“進入仙界的信物”所致?
屋裏那團神秘的光亮,就是此物發出的麽?
雖然薛綠不敢相信,這世上當真有仙界,而馬二小姐又能拿到什麽仙界的信物,但那可能隻是她見識短淺罷了。
倘若這世上當真有這般神物存在,那會讓她重回四年前,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仙家之物,原就該有這般神力!
隻是,馬二小姐怎會有這等神物呢?她對謝詠說,是從徐真那兒搶過來的……
薛綠想起自己聽說過的徐真,隻知道是位美貌聰慧的年輕姑娘,來曆不明,在兩年前由謝詠的師門東海劍廬推薦給皇爺,又由劍廬弟子一路護送進京。
據說,她有治療天花、瘧疾等疑難雜症的藥方,進京是為了將藥方獻給皇爺。
皇爺為她傾倒,朝中大人們也都認為皇爺應該納她為妃,不能讓她另嫁,以免濟世救民的大功績便宜了旁人。
可她在宮中住了一年,反倒不肯做妃子了,還跟謝詠的師兄唐無鋒相好起來。哪怕馬皇後改了態度,親自勸她為妃,她也不肯應。
方孝孺方大人提議,她若實在不肯做妃子,就索性出家算了,另嫁旁人卻是不成的。隨後這徐真姑娘便與唐無鋒私奔了。
謝詠就是為了護著他們私奔出京,留下來斷後,才受傷被擒,從此被困宮中的。
這位徐真姑娘難不成還是什麽仙界出身,下凡來為皇爺出力的?!
皇爺有這樣的助力,卻不知珍惜,反倒要逼著仙子為妃,他寵信的小姨子馬二小姐,還把仙子和仙子的相好給抓起來喊打喊殺,又攔著不許人回仙界……如此倒行逆施,怪不得大好江山即將淪落他人之手了!
皇爺曾經的那點賢名,都是徐真仙子給的。他卻恩將仇報,活該丟了皇位!
薛綠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頓時定下心來。
她雖然隻是一介小小宮人,身份還不大見得光,但她幫了謝詠不少忙,也算是站在徐真仙子這一邊的吧?
仙子留下來的神物幫了她一把,讓她重回四年前不曾受苦受難的時候,也算是對她的恩賞了。她心中感激,坦然受之便是。
隻可惜,這時候她父親已經遇害,倘若她能再早回來幾日……
薛綠心中剛生出這個念頭,便拚命搖起頭來。
不行!她不該這麽想!能有這般際遇,已是仙子垂憐,她怎能得隴望蜀,貪心不足?!
她要懂得感恩才是,否則,與忘恩負義的皇爺一家有何區別?!
薛綠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她懷著感激的心情,回到床邊穿好衣裳鞋襪,又來到梳妝台前梳頭。
她給自己梳了簡單的居家發型,又插上了白布做的小花,便愣在了那裏。
她為什麽會如此悠閑地坐在自己房中梳妝打扮?父親去世後,她還有空閑給自己做戴孝用的小花麽?
隨後,腦中的記憶告訴她,她當然有這個空閑。
父親是昨日下葬的。雖說喪事辦得倉促,隻來得及在家停靈三天,但好歹是把禮數走完了。隻是忙完了葬禮,她心中便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喪服是奶娘匆匆替她縫製的,隻有一件。昨日回家後,奶娘便拉著她縫製換洗用的新孝服,做起孝期要用的物件來。這白布小花,便是昨兒晚上才做好的。
可這怎麽可能呢?!
薛綠心中清楚地記得,上輩子父親的死訊傳到家,她跟著族中親長們前去縣衙接回父親屍首時,聽得衙差們告知,前來催糧的將軍指控縣令以及父親等多位縣中士紳依附燕王,違抗朝廷,乃是大逆罪人,當場殺死眾人。
沒過幾日,府衙的公文就下來了,父親等人果然被打為逆臣,他們這些剛失去了親人的家眷,也瞬間淪為罪屬,若不想被官府擒拿入獄,抄家流放,就得趕緊逃命去。
族人們隻來得及將她父親拉回家中,匆匆葬在後山,便催著她趕緊收拾行李逃亡。連隔房的堂叔伯們都被迫離開家園,更何況是她這個罪人親女。
父親哪有什麽停靈三日、依禮下葬的待遇?她更不可能有空閑給自己做孝服、紮白花!
兩世的經曆差別如此之大,到底是怎麽回事?
腦中兩種記憶混淆不清,薛綠隻覺得頭痛欲裂。
但隨著頭痛漸漸緩解,一段新的記憶擺在了她的麵前。
朝廷派耿炳文大將軍來討伐燕王,糧草未齊,河間府便奉命征集軍糧,春柳縣獻了一批,可不知為何,耿大將軍麾下的催糧軍卻再次前來催糧。
春柳縣令召集一眾鄉賢士紳前去議事,她父親原本已經收拾好行囊,準備帶家人前往外地躲避戰亂,卻念著縣令恩情,辭別家人,應召前往。
不料那催糧官指控春柳縣附逆,不顧縣令士紳們的辯解,當堂殺了三十餘人,揚長而去。
族中親長聞訊,帶著她一路哭著去縣衙收屍,衙差們也確實說了讓他們小心的話。
可府衙並沒有行文下來,知府也堅決不接受那催糧官的指控,反而替春柳縣眾人喊起了冤。
同一件事,前後兩世,怎會如此天差地別?
薛綠細細回想其中細節,想要找到關鍵處,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上輩子的春柳縣令是老邁多病的汪老爺,可這輩子遭難的春柳縣令,卻是春天才從京城新來上任的謝大人!
謝懷恩謝大人,孝康皇帝昔日東宮舊臣。
他是謝詠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