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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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肖兩家有多年的交情,肖家老爺的正室夫人高秀英,便是謝家獨子謝詠的師門長輩。
    謝詠恩師周寬良是東海劍廬劍主崇明伯的首徒。謝詠自幼拜師,在恩師膝下學藝三年,恩師便忽然急病去世了。
    當時他人在劍廬,遠離父母親人,年紀又小,即使衣食無憂,也終究沒法與早前的處境相比。
    周寬良的師妹高秀英當時已嫁進興雲伯府肖家,隨丈夫肖君若在太倉衛任上,離師門東海劍廬所在的崇明縣不遠,見師侄年幼可憐,便把人接到身邊照顧。
    後來謝詠學劍,也幾乎都是由這位師姑親自傳授。高秀英名為謝詠的師姑,其實是他第二位師傅。
    謝懷恩夫婦十分感激高秀英對兒子的照拂,多年來一直與她保持親近往來。有高秀英作為紐帶,他們與高秀英的丈夫肖君若的關係也不錯。
    前些年興雲伯去世了,肖家全家回了老家德州閉門守孝,但與謝家的書信往來從來沒斷絕過。每逢年節,謝夫人也從來不忘給肖家送禮。
    有這麽一層關係在,肖君若給謝懷恩推薦幕僚,謝懷恩雖然覺得不習慣,但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從來沒懷疑過他薦來的人有問題。
    謝管家說起這些往事,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們老爺對錢師爺十分信重,從來沒疑心過他的。肖老爺怎麽會將不妥當的人推薦過來呢……”
    薛綠不熟悉肖家,但興雲伯府的消息,她上輩子還是聽說過一些的。
    這家子自打興雲伯去世,就漸漸敗落了,哪怕新的當家人出孝後一度進了禁軍任職,也沒撐過兩年就丟了官。
    他家名聲不大好聽,有家風不正、寵妾滅妻的傳聞,嫡長女也死得不明不白。
    據說當家人的元配正妻因此傷心得發了瘋,執劍在京城大街上追著丈夫砍。
    肖家當家人躲得很是狼狽,還受了點傷,事後有人奚落他武藝稀鬆,連瘋婆子都打不過,如何能護衛皇室?
    不久之後他就被人抓到錯處,把官給丟了。
    薛綠能知道的就隻有這些。上輩子她並不清楚那位發了瘋的肖夫人,是否就是謝詠的師姑高秀英。可從傳聞看,肖家絕對不是什麽正派良善的人家。
    謝管家之前說,謝懷恩剛被貶官的時候,路過德州,拜訪肖家時還一度被人冷待,直到高秀英發了火,肖君若才改了態度,由此可見肖家門風。
    但肖家隻是勢利眼,家風不正,不是與謝家有深仇大恨,不至於與洪安合謀,大開殺戒。不過肖家薦來的那位謝師爺是否會被外人收買利用,那就說不準了。
    薛綠正沉思間,錢師爺早前使喚的書僮被帶到了。
    謝管家忙把那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叫進了屋,低聲問他:“老爺出事前一日,要給縣裏的大戶送帖子,請他們來衙門喝茶議事。這事兒交給了錢師爺去辦。
    “你可記得當時師爺說過些什麽?有沒有提過,他是怎麽決定第一批邀請哪些客人的?”
    書僮聽得懵懂:“就……就這麽決定了呀?不是老爺吩咐的麽?”
    “老爺隻是要請人來,沒定第一批請誰,第二批又請誰。”謝管家盯著他,“這事兒是錢師爺定的,他可曾提過是怎麽定的?”
    書僮想了想:“沒有。師爺從老爺那兒出來,回房後看了一會兒信,見了老家來的人,就叫我進屋磨墨,把帖子寫了,交代衙差哥哥們分送了出去。
    “他就沒咋猶豫過,我還以為是老爺吩咐他這麽辦的。”
    薛綠插言問:“他看的是什麽信?見了老家來的什麽人?是來請托他辦事的嗎?”
    書僮沒說話,隻是看向管家,見管家點頭,才回答:“信是錢師爺老家一位朋友寫的,送信的是那朋友的家仆,個子不高,瘦瘦的,看起來有四十出頭了,鼻子邊上長著一顆大黑痣。
    “至於信裏寫的是什麽,師爺沒說,我就不知道了。”
    謝管家忙問:“師爺就沒提過那位朋友是誰?信裏寫了什麽?”
    書僮仔細想了想,勉強記起一件事:“師爺叫我進屋磨墨時,送信的人剛出門。師爺親自送他出屋的,還對那人說什麽……讓他們老爺放心,這點小事包在他身上。”
    然而更多的,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謝管家頓時覺得這封信很可疑了,莫非真有人托錢師爺辦事?他不死心地追問:“你對這封信就真的一無所知了麽?信是誰寫來的,也不知道?”
    書僮指天發誓:“我真不知道,不過後來錢貴哥哥曾經跟我抱怨,說那位老爺又寫信來托師爺辦事了,說他成天動不動就請人辦事,也沒給師爺一點象樣的好處,送的東西不是書就是字畫什麽的,一點金銀都沒有,小氣得緊。”
    謝管家頓時警惕起來:“這人總是請托錢師爺辦事麽?辦的是什麽事?都給錢師爺送了些什麽?!”沒有金銀又如何?讀書人送的禮,比金銀貴重的多了去了。古籍字畫,都有可能價值千金!
    書僮卻道:“我是頭一回聽說,從前沒見過呀。不過錢貴哥哥從小跟著錢師爺,大約是他們在德州時認識的人吧?
    “我問錢貴哥哥時,他正要跟我細說,就被錢師爺叫走了。過後我就忘了這件事,沒再多問。”
    管家聽得咬牙:“錢師爺經常受人請托辦事麽?他都收過別人什麽禮?這事兒我們老爺可沒聽說呀!”
    書僮卻道:“管家別誤會,錢師爺不是貪財的人。他來了咱們家後,有人要給他送銀子,托他辦事,他都堅決拒絕了。我就親眼見過好幾回他把來送禮的人罵跑的。
    “這回他朋友寫信來請托,送的是兩卷字,錢師爺說是江南名家的親筆,他朋友親自上門去為他求來的,他喜歡得緊,夜裏覺都不睡,點著油燈要臨摹人家的字呢!”
    薛綠忙問:“是哪位名家的字?”
    書僮想了想:“不記得了。當時我離得遠,那字又是狂草,龍飛鳳舞的認不出來。”
    管家問:“東西如今在哪兒?”
    “錢家人帶走了呀。”書僮眨了眨眼,“錢師爺的東西,他家人全都帶走了,一片紙都沒留下。”頓了頓,“哦不……他練字時練廢了的紙還是留下了的。”
    管家頓時顧不上繼續追問,抬腳就往門外衝了出去。他得找到那些錢師爺練字的廢紙,看看上頭是哪位名家的字跡,興許還能查到送字畫的人是誰。
    錢師爺前腳得了他家老爺的吩咐,後腳就把帖子寫好分送了出去,中間完全沒有思考賓客名單的時間。
    若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他當時看的那封朋友的信,還有接見的信使,八成就有問題。
    那寫信的所謂朋友請托他辦的事,會不會就是讓他召集所有與洪安有仇怨之人,一同出現在洪安麵前,好方便後者報複殺人?!
    事關自家老爺之死,謝管家絕對要弄清楚不可!
    他快步衝進了外院書房,薛綠緊隨其後。
    謝管家對這件事如此嚴肅認真,顯然是真有心要做些什麽,而不是呆等謝詠來了再拿主意了。
    薛綠能感覺到,自己終於找到了為父親伸冤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