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問渠

字數:12498   加入書籤

A+A-


    長安的雪,下了整整三日。
    江寒立在平康坊的酒肆二樓,玄色披風上落滿了雪粒子,腰間那柄嵌著墨玉的鐵尺被寒氣浸得發沉。樓下的朱雀大街上,禁軍甲胄上的霜花反射著宮城的燈火,往來的官員縮著脖子匆匆而過,錦袍下擺掃過積雪,留下一串慌亂的腳印——誰都知道,宮裏的那位新帝李適,正拿著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在紫宸殿裏發了三天的火。
    “江兄,再喝一杯?”同桌的青年推過一隻燙得溫熱的銀盞,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這青年是鴻臚寺的小官,姓蘇名衍,昨日在城門口撿了被禁軍盤查的江寒,硬拉著他來這酒肆避雪。
    江寒沒接酒杯,目光落在窗外那座被雪覆蓋的大雁塔上。塔尖的銅鈴在風裏嗚咽,像極了三個月前,他在漠北聽到的那聲嗚咽——當時他在一座廢棄的烽燧裏,發現了一具枯骨,枯骨的手指仍死死攥著半塊刻著“安西”二字的青銅令牌,身下壓著一張泛黃的紙,上麵是歪歪扭扭的字跡:“河西未失,玉門仍在,安西軍魂,不渡玉關。”
    “蘇兄可知,河西走廊如今是什麽模樣?”江寒忽然開口,聲音被窗外的風雪刮得有些沙啞。
    蘇衍的手猛地一頓,酒盞差點從指尖滑落。他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江兄莫提此事!如今長安城裏,‘河西’二字是禁忌。先帝在位時,吐蕃人占了河西四郡,朝廷三次出兵都敗了,後來便隻當那片土地丟了。可上個月……上個月有個老兵從河西逃回來,說玉門關還插著大唐的旗幟,守關的是二十年前就該全軍覆沒的安西軍餘部,自稱‘歸義軍’。”
    “歸義軍?”江寒的指尖按在腰間的鐵尺上,墨玉微微發燙。
    “是啊,可誰信呢?”蘇衍苦笑著搖頭,“那老兵說,二十年來,安西軍殘部在沙海裏挖渠引水,在戈壁上種糧屯兵,硬生生把河西走廊守成了大唐的飛地。可朝廷裏的人都說他是瘋了——吐蕃人狼子野心,怎麽可能讓一支殘軍在眼皮子底下守二十年?”
    江寒沒再說話,隻是端起桌上的冷酒一飲而盡。酒液入喉,像一團火滾過胸膛,燒得他想起那具漠北烽燧裏的枯骨。他忽然明白,那枯骨不是逃兵,是歸義軍派往長安報信的人,隻是沒能走出漠北的風雪。
    “多謝蘇兄。”江寒起身,披風上的雪粒簌簌落下。他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這酒錢,江某記下了。”
    “江兄要去哪?”蘇衍急忙起身,“外麵風雪這麽大,而且……而且你若真要查河西的事,怕是會惹上麻煩!”
    江寒回頭,玄色披風在風雪裏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去玉門關。問一問那沙海裏的渠,守一守那關樓上的旗。”
    當夜,江寒翻出長安城南的明德門。城門守軍正縮在哨樓裏烤火,沒人注意到一道玄色身影如孤鴻般掠過城牆,落在城外的官道上。官道兩旁的枯樹掛滿了雪,像一個個沉默的哨兵,目送他向西而去。
    三日後,江寒進入隴右地界。這裏離長安已遠,風雪漸小,卻多了幾分荒涼——田地裏長滿了野草,村莊裏十室九空,偶爾能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見了他腰間的鐵尺,都嚇得躲進了破屋。
    “客官,往前再走五十裏,就是蕭關了。”路邊茶攤的老掌櫃一邊給江寒倒茶,一邊歎著氣,“過了蕭關,就是沙海戈壁,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而且聽說,吐蕃人的遊騎常在那一帶出沒,專殺大唐的人。”
    江寒接過茶碗,指尖觸到碗沿的涼意:“老掌櫃可知歸義軍?”
    老掌櫃的手猛地一抖,茶水灑了一地。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湊近江寒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客官是朝廷的人?歸義軍的事,可不敢亂說。不過去年秋天,我在蕭關城外見過一隊騎兵,穿著舊唐軍的甲胄,馬背上插著紅旗,旗上繡著‘歸義’二字。他們給流民分糧食,還說‘河西是大唐的地,咱們是大唐的人’。”
    江寒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那具枯骨,想起那半塊青銅令牌,忽然覺得眼前的荒涼裏,藏著一股從未熄滅的火。
    “多謝老掌櫃。”江寒放下茶碗,起身向西而去。
    又走了三日,蕭關的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裏。關樓破敗,城牆上爬滿了野草,可城門口卻站著兩個穿著舊甲胄的士兵,手中的長槍雖鏽跡斑斑,卻握得筆直。
    “來者何人?”士兵攔住江寒,聲音沙啞卻有力。
    “江寒,從長安來,要去玉門關。”江寒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士兵甲胄上的裂痕上——那裂痕像是刀砍出來的,邊緣已經磨得光滑,顯然是舊傷。
    士兵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轉身跑進關樓,片刻後,一個穿著褪色紅袍的將領走了出來。將領約莫四十歲,臉上刻著風沙的痕跡,左眼處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眉骨延伸到下頜,可眼神卻像戈壁上的太陽,明亮而灼熱。
    “長安來的?”將領上下打量著江寒,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鐵尺上,“可知過了蕭關,再往西就是沙海,進去了,就未必能出來。”
    “若能見到歸義軍,死在沙海裏也值。”江寒直視著將領的眼睛。
    將領忽然笑了,傷疤在臉上扯出一道淩厲的弧度:“好膽氣!我是歸義軍蕭關守將,姓趙名烈。你要去玉門關,正好,我這裏有一隊糧車要送過去,你若不嫌棄,便跟我們一起走。”
    江寒心中一喜:“多謝趙將軍。”
    當夜,江寒跟著糧隊住進了蕭關的營房。營房是用土坯砌成的,簡陋卻幹淨,牆角堆著曬幹的駱駝刺,是用來燒火取暖的。趙烈給江寒送來一套舊甲胄,甲胄上有幾處縫補的痕跡,布料是大唐軍服特有的粗麻布。
    “這是十年前戰死的兄弟留下的,你穿著它,在沙海裏能少些麻煩。”趙烈坐在篝火旁,給江寒遞過一塊烤得焦香的餅,“吐蕃人恨透了唐軍的甲胄,見了穿這甲胄的,會先掂量掂量。”
    江寒接過餅,咬了一口,粗糲的口感裏帶著淡淡的麥香。他忽然想起蘇衍說的“安西軍在戈壁上種糧屯兵”,原來不是假話。
    “趙將軍,歸義軍如今有多少人?”江寒問。
    趙烈望著篝火,眼神漸漸變得悠遠:“二十年前,安西四鎮陷落,我們這支部隊是從龜茲逃出來的殘兵,隻有三百多人。這些年,我們在沙海裏挖渠,引疏勒河的水灌溉戈壁,種出了糧食,收留了不少從吐蕃統治區逃出來的唐人,現在有五千多人了。”
    “挖渠?”江寒想起那紙信上的“沙海問渠”。
    “是啊,沙海裏沒水,就沒法活。”趙烈笑了笑,“我們的老將軍,也就是歸義軍的首領,當年帶著我們在沙海裏找水,用了三年時間,硬是挖通了一條三十裏長的渠,把疏勒河的水引到了玉門關下。我們把那條渠叫‘歸義渠’,渠水流過的地方,都種上了麥子和胡楊。”
    江寒的心裏忽然湧起一股熱流。他能想象出,一群衣衫襤褸的殘兵,在漫天黃沙裏揮舞著鋤頭,一鎬一鎬地挖渠,身後是吐蕃人的追兵,身前是茫茫沙海,可他們卻憑著一股氣,挖出了一條生路。
    “老將軍是誰?”江寒問。
    趙烈的目光變得崇敬:“老將軍姓王名策,當年是安西軍的別將。二十年前,他帶著我們從龜茲突圍,一路殺到河西,就再也沒離開過。他常說,我們是大唐的兵,就算朝廷忘了我們,我們也不能忘了大唐的土地。”
    篝火漸漸熄滅,夜色籠罩了蕭關。江寒躺在簡陋的床鋪上,聽著窗外的風聲,仿佛聽到了沙海裏的渠水在流淌,聽到了玉門關上的旗幟在飄揚。他知道,從他踏入蕭關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一個江湖浪子,而是歸義軍的一員,是大唐河西走廊上的一粒沙,一株胡楊。
    次日清晨,糧隊出發了。二十輛糧車,由十匹駱駝和二十個士兵護送,江寒騎著一匹瘦馬,跟在趙烈身邊。出了蕭關,眼前的景象驟然變了——沒有了野草,沒有了村莊,隻有茫茫的沙海和裸露的戈壁,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懸在頭頂,烤得人皮膚發疼。
    “小心些,這一帶常有吐蕃遊騎出沒。”趙烈拔出腰間的刀,刀身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去年有一隊糧車,就在前麵的黑風穀被吐蕃人劫了,二十個兄弟,無一生還。”
    江寒握緊了腰間的鐵尺,目光警惕地掃過四周。沙海裏靜得可怕,隻有駱駝的腳步聲和糧車的軲轆聲,偶爾有幾隻沙雀從沙堆裏飛起,又很快消失在天際。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趙烈臉色一變:“不好,是吐蕃人!”
    話音剛落,幾十匹快馬從左側的沙坡後衝了出來,馬上的吐蕃騎士穿著皮甲,手中揮舞著彎刀,嘴裏喊著聽不懂的口號,直撲糧隊。
    “保護糧車!”趙烈怒吼一聲,催馬迎了上去。士兵們也紛紛拔刀,圍成一個圈,將糧車護在中間。
    江寒催馬跟上趙烈,腰間的鐵尺脫手而出,化作一道玄色閃電,直取為首的吐蕃騎士。那騎士沒想到江寒的兵器如此詭異,躲閃不及,被鐵尺擊中肩膀,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
    “好功夫!”趙烈大喊一聲,彎刀劈向身邊的吐蕃騎士,將其斬於馬下。
    吐蕃騎士見首領受傷,攻勢更猛,十幾把彎刀同時劈向江寒和趙烈。江寒收回鐵尺,手腕轉動,鐵尺如長鞭般橫掃,將幾匹戰馬的腿打斷,馬上的騎士摔落在沙地上,被隨後趕來的士兵斬殺。
    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吐蕃騎士雖然勇猛,卻架不住歸義軍士兵的拚死抵抗,加上江寒的鐵尺神出鬼沒,漸漸落了下風。為首的吐蕃騎士見勢不妙,喊了一聲,帶著剩下的騎士轉身就逃,消失在沙坡後。
    “追嗎?”一個士兵問道。
    趙烈搖了搖頭,勒住馬:“別追了,沙海裏地形複雜,容易中埋伏。清點人數,看看有沒有傷亡。”
    士兵們立刻開始清點人數。有三個士兵戰死,五個士兵受傷,糧車倒是完好無損。江寒看著那三個戰死的士兵,他們都很年輕,臉上還帶著稚氣,可雙手卻緊緊握著刀柄,哪怕死了,也保持著戰鬥的姿勢。
    “把他們埋了吧。”趙烈的聲音有些沙啞,“在沙海裏,能埋在胡楊樹下,就是最好的歸宿。”
    士兵們在附近找了一棵枯死的胡楊樹,挖了三個坑,將戰死的士兵埋了進去,沒有墓碑,隻在每個墳頭插了一根胡楊枝。
    江寒看著那三根胡楊枝,在風沙裏微微晃動,忽然想起趙烈說的“歸義渠”。他知道,這些戰死的士兵,和那具漠北烽燧裏的枯骨一樣,都是為了守護河西走廊,為了大唐的土地,把命留在了沙海裏。
    “走吧。”趙烈拍了拍江寒的肩膀,“路還長,我們得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烽燧。”
    糧隊繼續向西而行。沙海裏的風更大了,卷起的沙粒打在臉上,像針一樣疼。江寒望著茫茫沙海,忽然覺得,這沙海裏的每一粒沙,都藏著安西軍的魂,每一株胡楊,都刻著大唐的名。他知道,玉門關就在前方,歸義軍就在前方,而他的使命,才剛剛開始。
    糧隊走了五日,終於走出了茫茫沙海,眼前出現了一片綠洲。
    綠洲裏種滿了麥子,金黃的麥浪在風裏翻滾,遠處有幾條蜿蜒的水渠,渠水清澈,倒映著藍天和白雲。水渠旁立著幾塊石碑,上麵刻著“歸義渠”三個大字,字跡蒼勁有力,帶著一股軍人的硬朗。
    “到了,這就是歸義渠的灌區。”趙烈勒住馬,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過了這片麥田,再走十裏,就是玉門關了。”
    江寒望著眼前的景象,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很難想象,在這茫茫沙海之中,竟然有這樣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洲。水渠裏的水潺潺流淌,像是在訴說著歸義軍二十年來的艱辛與執著。
    就在這時,遠處的麥田裏傳來一陣歡笑聲。十幾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孩童,提著籃子在麥田裏拾麥穗,看到糧隊,都興奮地跑了過來,圍著糧車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趙將軍,這次帶了什麽好吃的?”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仰著小臉問道。
    趙烈翻身下馬,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笑著說:“這次帶了不少糧食,還有一些布料,夠你們做新衣服了。”
    小女孩開心地跳了起來,轉身對著麥田裏喊道:“爹娘,趙將軍帶糧食來了!”
    不一會兒,麥田裏的農夫們都放下手中的活,圍了過來。他們大多穿著舊唐軍的衣服,雖然洗得發白,卻很幹淨。看到江寒,他們都露出了好奇的目光,卻沒有人上前詢問,隻是對著他友善地笑了笑。
    “這些都是從吐蕃統治區逃出來的唐人,還有一些是我們歸義軍士兵的家人。”趙烈對著江寒解釋道,“老將軍說,要讓他們在這裏安家落戶,繁衍生息,這樣河西走廊才能真正恢複生機。”
    江寒點了點頭,心中對那位從未謀麵的王策老將軍,又多了幾分敬佩。
    糧隊穿過麥田,繼續向西而行。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道雄偉的關樓。關樓通體由黃土砌成,雖然曆經歲月的侵蝕,卻依舊堅固挺拔。關樓上插著一麵巨大的紅旗,紅旗上繡著“唐”字,在風裏獵獵作響。
    “那就是玉門關!”趙烈指著關樓,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
    江寒的心髒猛地一跳,催馬向前。離關樓越來越近,他能清晰地看到關樓上的士兵,他們穿著整齊的甲胄,手持長槍,目光堅定地注視著遠方。關樓的城門大開著,門口站著兩個士兵,看到糧隊,立刻挺直了身子。
    “趙將軍回來了!”門口的士兵大喊一聲。
    糧隊走進城門,江寒環顧四周。城門內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上整齊地排列著一隊隊士兵,他們正在操練,呐喊聲震耳欲聾。廣場的兩側是營房和糧倉,營房雖然簡陋,卻排列得整整齊齊,糧倉的屋頂上曬著糧食,散發著淡淡的麥香。
    “江兄,隨我去見老將軍。”趙烈翻身下馬,對著江寒說道。
    江寒點了點頭,跟著趙烈穿過廣場,來到一座簡陋的土坯房前。土坯房的門口沒有衛兵,隻有一棵老胡楊樹,樹幹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
    “這些都是二十年來,戰死的兄弟。”趙烈指著樹幹上的名字,聲音低沉,“老將軍每天都會來這裏,撫摸著這些名字,跟他們說說話。”
    江寒的目光落在樹幹上的名字上,那些名字有的已經模糊不清,有的卻還清晰可辨。他仿佛能看到,二十年來,王策老將軍每天都站在這棵老胡楊樹下,對著樹幹上的名字,訴說著河西走廊的變化,訴說著歸義軍的堅守。
    趙烈推開土坯房的門,對著裏麵喊道:“老將軍,趙烈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位從長安來的客人。”
    屋裏傳來一陣咳嗽聲,隨後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江寒跟著趙烈走進屋裏。屋裏很簡陋,隻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張床。桌子上放著一張地圖,地圖上畫著河西走廊的地形,還有歸義渠的走向。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桌子旁,他穿著一件褪色的紅袍,臉上刻滿了皺紋,卻雙目炯炯有神,透著一股軍人的威嚴。
    “老將軍,這位就是從長安來的江寒。”趙烈對著老人恭敬地說道。
    老人抬起頭,目光落在江寒身上。江寒隻覺得那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能看透他的內心。他對著老人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長安江寒,見過老將軍。”
    老人點了點頭,示意江寒坐下。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江寒倒了一杯茶,緩緩說道:“長安來的客人,路途辛苦了。我聽說,你是為了河西走廊而來?”
    “是的,老將軍。”江寒接過茶杯,輕聲說道,“三個月前,我在漠北的一座烽燧裏,發現了一具枯骨,他手裏攥著半塊刻著‘安西’二字的青銅令牌,身下壓著一張紙,上麵寫著‘河西未失,玉門仍在,安西軍魂,不渡玉關’。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人的目光變得悠遠,他放下手中的茶壺,緩緩說道:“那具枯骨,是我們歸義軍的斥候,名叫李信。三個月前,我派他去長安報信,想讓朝廷知道,河西走廊還在我們手裏,歸義軍還在堅守。可沒想到,他卻沒能走出漠北的風沙。”
    說到這裏,老人的聲音有些哽咽。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二十年前,安西四鎮陷落,我帶著三百多名殘兵,從龜茲突圍,一路殺到河西。當時河西四郡已經被吐蕃人占領,我們無路可退,隻能在沙海裏掙紮求生。我們挖渠引水,種糧屯兵,收留流民,漸漸壯大起來。十年前,我們收複了玉門關,建立了歸義軍,發誓要守護好這片大唐的飛地。”
    “老將軍,朝廷……朝廷知道嗎?”江寒忍不住問道。
    老人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朝廷怕是早就忘了我們。這些年,我們多次派斥候去長安報信,可都石沉大海。直到上個月,李信出發前,我告訴他,無論如何也要把消息帶到長安,讓朝廷知道,河西走廊還在,歸義軍還在。可沒想到……”
    老人的話沒有說完,卻讓江寒的心裏充滿了酸楚。他能想象出,二十年來,歸義軍在河西走廊上孤軍奮戰,他們不僅要麵對吐蕃人的進攻,還要忍受朝廷的遺忘。可即便如此,他們依然堅守著,從未放棄。
    “老將軍,我這次來,就是想把歸義軍的消息帶回長安。”江寒站起身,對著老人鄭重地說道,“我要讓朝廷知道,河西走廊還在,安西軍魂還在!我要讓陛下派兵來,和歸義軍一起,收複河西四郡,讓大唐的旗幟重新插遍河西走廊!”
    老人抬起頭,目光緊緊地盯著江寒,眼睛裏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他站起身,對著江寒拱了拱手,激動地說道:“江兄,若能讓朝廷派兵來,收複河西四郡,你就是歸義軍的大恩人,就是河西走廊百姓的大恩人!”
    “老將軍言重了。”江寒連忙扶起老人,“守護大唐的土地,是每個大唐子民的責任。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士兵衝進屋裏,對著王策老將軍和趙烈大聲喊道:“老將軍,趙將軍,不好了!吐蕃人大舉進攻,已經快到玉門關了!”
    王策老將軍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他猛地站起身,對著趙烈命令道:“趙烈,立刻集合士兵,準備迎敵!”
    “是!”趙烈應了一聲,轉身衝出屋去。
    江寒也站起身,握緊了腰間的鐵尺,對著王策老將軍說道:“老將軍,我也去幫忙!”
    王策老將軍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地說道:“好!江兄,今日就讓我們並肩作戰,讓吐蕃人知道,大唐的土地,不是那麽好搶的!”
    兩人走出屋,廣場上已經集結了數千名士兵。他們穿著整齊的甲胄,手持武器,目光堅定地注視著前方。王策老將軍走上高台,對著士兵們大聲喊道:“兄弟們,吐蕃人又來了!他們想占領我們的家園,想奪走我們的土地!可我們是誰?我們是大唐的安西軍!我們是歸義軍!我們誓與玉門關共存亡!”
    “誓與玉門關共存亡!”士兵們齊聲呐喊,聲音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江寒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熱血沸騰。他知道,一場惡戰即將開始,可他沒有絲毫畏懼。因為他身邊,是一群為了守護家園,為了守護大唐土地而不惜犧牲一切的勇士。
    王策老將軍走下高台,翻身上馬,對著士兵們喊道:“出發!”
    數千名士兵跟在王策老將軍身後,浩浩蕩蕩地走出玉門關。江寒也催馬跟上,腰間的鐵尺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望著前方的沙海,心中暗暗發誓:今日,定要與歸義軍並肩作戰,守護好這玉門關,守護好這大唐的河西走廊!
    吐蕃人的大軍已經逼近玉門關,黑壓壓的一片,像潮水般湧來。為首的吐蕃將領,騎著一匹高大的戰馬,手中揮舞著彎刀,嘴裏喊著挑釁的口號。
    王策老將軍勒住馬,對著身邊的士兵們命令道:“列陣!”
    士兵們立刻列成方陣,長槍如林,盾牌如牆。江寒催馬來到方陣的前方,與王策老將軍並肩而立。
    “江兄,小心!”王策老將軍對著江寒說道。
    江寒點了點頭,目光緊緊地盯著前方的吐蕃大軍。他知道,這場戰鬥,不僅關係到玉門關的安危,更關係到河西走廊的未來。他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絲毫差錯。
    吐蕃將領見歸義軍列陣以待,冷笑一聲,揮了揮手。吐蕃大軍立刻發起了進攻,無數的彎刀在陽光下泛著寒光,直撲歸義軍的方陣。
    “放箭!”王策老將軍大喊一聲。
    方陣後方的弓箭手立刻彎弓搭箭,無數的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吐蕃大軍。吐蕃士兵紛紛中箭倒地,可後麵的士兵卻依舊悍不畏死地向前衝。
    很快,吐蕃大軍就衝到了方陣前。雙方展開了激烈的廝殺,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江寒揮舞著鐵尺,在吐蕃士兵中穿梭,鐵尺所到之處,吐蕃士兵紛紛倒地。他的身上濺滿了鮮血,卻絲毫沒有退縮,依舊奮勇殺敵。
    王策老將軍也揮舞著長劍,與吐蕃將領戰在一處。他雖然年老,可劍法依舊淩厲,每一劍都直指吐蕃將領的要害。吐蕃將領沒想到王策老將軍如此勇猛,漸漸有些招架不住。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歸義軍士兵雖然勇猛,可吐蕃大軍人數眾多,漸漸占據了上風。歸義軍的方陣被衝開了幾個缺口,吐蕃士兵源源不斷地湧了進來。
    “守住缺口!”王策老將軍大喊一聲,催馬衝向缺口。
    江寒也跟著衝了過去,鐵尺橫掃,將湧進缺口的吐蕃士兵斬殺。可吐蕃士兵實在太多了,剛殺退一批,又一批湧了進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江寒抬頭望去,隻見一支騎兵從沙坡後衝了出來,他們穿著唐軍的甲胄,馬背上插著紅旗,旗上繡著“唐”字。
    “是朝廷的軍隊!”江寒激動地大喊一聲。
    王策老將軍也看到了那支騎兵,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淚光,激動地說道:“朝廷沒有忘了我們!朝廷派兵來了!”
    吐蕃將領看到朝廷的軍隊,臉色大變,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敗無疑。他大喊一聲,帶著剩下的吐蕃士兵,轉身就逃。
    歸義軍士兵和朝廷的軍隊一起,追了上去,斬殺了不少吐蕃士兵。直到吐蕃士兵消失在沙海裏,他們才停下腳步。
    朝廷軍隊的將領催馬來到王策老將軍和江寒麵前,翻身下馬,對著王策老將軍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安西大都護郭子儀麾下,左衛將軍李光弼,見過王老將軍!陛下得知歸義軍堅守河西走廊的消息後,深受感動,立刻派末將率軍前來支援!”
    王策老將軍激動得渾身顫抖,他握住李光弼的手,哽咽著說道:“李將軍,你們終於來了!二十年了,我們終於等到朝廷的軍隊了!”
    李光弼也感動地說道:“老將軍,你們辛苦了!陛下說了,歸義軍是大唐的英雄,是河西走廊的守護神!陛下已經下令,冊封老將軍為河西節度使,統領河西四郡的軍政事務!”
    王策老將軍對著長安的方向,雙膝跪地,大聲喊道:“臣王策,謝陛下隆恩!歸義軍將士,謝陛下隆恩!”
    歸義軍士兵和朝廷的軍隊也紛紛跪地,齊聲喊道:“謝陛下隆恩!”
    江寒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滿了欣慰。他知道,河西走廊的春天,終於來了。
    數日後,朝廷的大軍陸續抵達河西走廊。在王策老將軍和李光弼的率領下,歸義軍和朝廷的軍隊一起,向吐蕃人發起了進攻。吐蕃人節節敗退,很快就被趕出了河西四郡。
    河西走廊收複的消息傳到長安,新帝李適龍顏大悅,下令大赦天下,減免河西走廊百姓的賦稅。同時,他還整頓朝綱,更換內閣,任用賢能,大唐漸漸呈現出中興的景象。
    江寒沒有留在河西走廊,他辭別了王策老將軍和趙烈,踏上了返回長安的路途。在他離開的那天,王策老將軍和歸義軍的士兵們,一直送他到玉門關外。
    “江兄,此去長安,一路保重!”王策老將軍對著江寒拱了拱手。
    江寒也對著王策老將軍和歸義軍的士兵們拱了拱手,說道:“老將軍,各位兄弟,保重!我在長安等著你們的好消息,等著河西走廊恢複往日的繁華!”
    說完,江寒催馬轉身,向著長安的方向而去。他知道,河西走廊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大唐的中興之路也還很長。但他相信,隻要有歸義軍這樣的勇士,有朝廷的勵精圖治,大唐一定能重現往日的輝煌,河西走廊也一定能恢複往日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