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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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城曆三十一年,秋。
    不見山的楓葉紅了,像燃著的火,鋪滿了從聽雪閣到忘塵橋的路。江寒站在閣前的老梅樹下,指尖摩挲著那方磨損的“寒梅映雪”絲帕,指腹蹭過繡得緊實的梅枝,像在觸碰一段快要模糊的記憶——蘇晚晴失蹤,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前,他與蘇晚晴去極寒穀采冰魄花,為墨家弟子煉製解毒丹藥。穀中突發雪崩,他被巨石砸中昏迷,醒來時,雪地裏隻剩半支蘇晚晴的繡花針,和一片被血染紅的白雪。他瘋了似的挖遍了穀中每一處積雪,喊啞了嗓子,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找到。
    巨子說,或許是雪崩將人卷去了穀外的迷津,或許……是凶多吉少。江寒不信,他派了所有墨家弟子和繡金樓的眼線去尋,可三個月過去,蘇晚晴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半點消息。
    “江寒。”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溫柔。
    江寒回頭,看到顧晚晴站在楓葉堆裏,一身素白的衣裙,褪去了往日的紅衣颯爽,倒有了幾分蘇晚晴的溫婉。她手裏提著一個食盒,裏麵是剛燉好的銀耳羹,冒著嫋嫋熱氣。
    “你怎麽又來了?”江寒的聲音很淡,沒有了往日的愧疚,隻剩一種麻木的疲憊。
    顧晚晴走到他身邊,將食盒遞過去:“我知道你還在找她,可你總得吃飯。這是我按照蘇姑娘以前的方子燉的,你嚐嚐。”
    江寒沒有接,目光又落回老梅樹上。蘇晚晴在時,每到秋天,總會在樹下鋪一層軟墊,陪著他看楓葉,給他繡新的絲帕。如今樹還在,人卻沒了。
    “江寒,”顧晚晴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我知道你心裏苦。可蘇姑娘若是看到你這樣,也會心疼的。我……我想留下來陪你,陪你守著不見山,等她回來。”
    江寒沉默了。這三個月,顧晚晴幾乎每天都來聽雪閣,給他送吃的,幫他整理機關圖紙,替他安撫繡金樓那些因蘇晚晴失蹤而躁動的弟子。她做的一切,都像極了蘇晚晴,卻又不是蘇晚晴。
    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再推開這份溫暖。
    顧晚晴就這樣留在了不見山。
    她住進了蘇晚晴以前的房間,把房間收拾得和從前一模一樣,連窗台上那盆蘭草,都被她養得鬱鬱蔥蔥。她學著蘇晚晴的樣子,給江寒縫衣、做飯、研墨,甚至學著繡絲帕——隻是她手笨,繡出的梅花歪歪扭扭,遠不如蘇晚晴的精致。
    “你不用這樣。”一次,江寒看著她指尖被針紮出的血珠,輕聲道。
    顧晚晴抬起頭,眼底帶著一絲委屈,又帶著一絲倔強:“我想幫你。也想……離你近一點。江寒,我知道你心裏還有她,可我願意等,等你慢慢忘了她,等你看到我。”
    江寒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知道自己是在利用顧晚晴的感情,可他控製不住。蘇晚晴的失蹤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上,而顧晚晴的陪伴,是唯一能讓他喘口氣的縫隙。
    日子一天天過去,顧晚晴越來越像蘇晚晴,可江寒心裏清楚,有些東西是永遠替代不了的。他會在顧晚晴給她端來銀耳羹時,下意識地說“放糖少了,晚晴喜歡甜一點的”;會在她繡絲帕時,拿起她的針,習慣性地勾勒出蘇晚晴常用的針法;甚至會在夢裏,喊著蘇晚晴的名字,驚醒時看到身邊的顧晚晴,眼中滿是失落。
    顧晚晴都知道。
    她知道江寒深夜會對著那方絲帕發呆,知道他看她的眼神裏總有一絲恍惚,知道他給她的溫柔,不過是把她當成了蘇晚晴的影子。可她還是願意。她想,隻要守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真的看到她。
    這日,墨家弟子來報,說在不見山外的迷津邊,發現了蘇晚晴的貼身玉佩。江寒聽到消息,立刻帶著顧晚晴和弟子們趕了過去。
    玉佩掉在迷津邊的草叢裏,上麵沾著泥土,卻還能看清上麵刻著的“晚晴”二字。江寒撿起玉佩,指尖顫抖,眼中滿是激動:“她一定還活著!她在迷津裏!”
    顧晚晴看著他的樣子,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卻還是強裝鎮定:“江寒,你別激動。迷津裏危險,我們先回去準備,再派人進去找。”
    江寒點了點頭,緊緊握著玉佩,仿佛握著蘇晚晴的性命。顧晚晴看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既希望蘇晚晴能平安回來,又害怕她回來後,自己就再也沒有留在江寒身邊的理由了。
    準備了三日,江寒帶著顧晚晴和十名精銳墨家弟子,踏入了迷津。
    迷津裏的霧氣比上次更濃,能見度不足三尺。江寒拿著玉佩,按照玉佩上殘留的氣息,一步步往前走。顧晚晴跟在他身邊,手裏握著一把短劍,警惕地看著周圍的動靜。
    “小心!”突然,顧晚晴大喊一聲,一把將江寒推開。一支毒箭從迷霧中射出,擦著江寒的肩膀飛過,釘在旁邊的樹上。
    “有埋伏!”江寒低喝一聲,拔出斷水劍,警惕地看著四周。
    迷霧中,衝出十幾個黑衣蒙麵人,手中握著長劍,朝著他們刺來。這些人的武功很高,而且招式狠辣,顯然是衝著他們來的。
    “保護江先生!”顧晚晴喊道,揮舞著短劍,與黑衣人纏鬥起來。
    江寒也加入了戰鬥,斷水劍如一道寒芒,瞬間刺穿了兩名黑衣人的咽喉。可黑衣人的數量越來越多,他們漸漸體力不支。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先撤!”江寒喊道,拉著顧晚晴,朝著迷津深處跑去。
    跑了大約半個時辰,他們終於擺脫了黑衣人。停下來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山洞口。山洞裏沒有霧氣,反而透著一絲光亮。
    “這是什麽地方?”顧晚晴輕聲道。
    江寒搖了搖頭,握著斷水劍,小心翼翼地走進山洞。山洞裏很寬敞,牆壁上刻著許多墨家的機關紋路。走到山洞深處,他們看到了一塊巨大的墨石,墨石上刻著四個大字——“太平歸處”。
    “太平歸處?”江寒皺著眉頭,“這是什麽意思?”
    就在此時,他看到墨石旁邊,放著一支熟悉的繡花針——那是蘇晚晴常用的針!針的旁邊,還有一張紙條,上麵是蘇晚晴的字跡:“江郎,我在‘墨城’等你。山中見墨,方是歸處。”
    “墨城?”江寒心中一動。他想起巨子曾說過,墨家的發源地,是一座名為“墨城”的古城,後來因為戰亂,被埋在了地下,隻有通過迷津中的山洞才能找到。
    “她去了墨城!”江寒激動地說,“我們快去找她!”
    顧晚晴看著紙條上的字跡,心裏五味雜陳。她知道,蘇晚晴還活著,而且江寒很快就要找到她了。她的陪伴,或許真的要結束了。
    可她還是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去找她。”
    按照紙條上的提示,江寒和顧晚晴找到了通往墨城的入口。那是一個隱藏在山洞深處的機關門,江寒按照牆壁上的紋路,破解了機關,門“哢噠”一聲打開了。
    門後,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城池裏的建築都是用墨石建造的,雖然曆經千年,卻依舊完好無損。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蘇晚晴!”江寒大喊一聲,聲音在城池裏回蕩。
    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回應:“江郎!我在這裏!”
    江寒順著聲音望去,看到蘇晚晴站在一座墨石建造的閣樓前,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裙,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笑得溫柔。
    “晚晴!”江寒跑了過去,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蘇晚晴靠在他的懷裏,眼淚也流了下來:“江郎,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雪崩後,我被卷到了迷津裏,遇到了一群黑衣人,他們想抓我,我隻好逃到了這裏。”
    江寒緊緊地抱著她,仿佛要把她揉進骨子裏。顧晚晴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相擁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蘇姑娘,你沒事就好。”顧晚晴輕聲道,轉身就要走。
    “顧姑娘,等等。”蘇晚晴從江寒的懷裏掙脫出來,叫住了她,“謝謝你,這三個月,辛苦你照顧江郎了。”
    顧晚晴回頭,勉強笑了笑:“不用謝,我隻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既然你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你不用走。”江寒突然開口,看著顧晚晴,眼神複雜,“顧姑娘,謝謝你這三個月的陪伴。我知道,我對你很不公平,把你當成了晚晴的影子。可我心裏清楚,我對你的意,不是感激,也不是替代,隻是我一直不敢承認。”
    顧晚晴愣住了,眼中滿是驚訝。
    江寒繼續道:“晚晴失蹤的日子裏,我很痛苦,是你一直陪著我,給我溫暖,讓我重新振作起來。我知道,我不能同時傷害你們兩個人。可我現在想明白了,我對晚晴,是依賴,是習慣,是一起經曆風雨的默契;而對你,是心動,是愧疚,是想要好好補償的心意。”
    蘇晚晴看著江寒,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江郎,我都懂。其實從顧姑娘留在不見山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心裏有她的位置。我失蹤的這三個月,也讓我想明白了很多。我想要的,是一個心裏隻有我的人,而不是一個把我放在回憶裏的人。”
    她走到顧晚晴身邊,握住她的手:“顧姑娘,江郎是個好人,隻是他太執著於過去。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也好好照顧自己。”
    顧晚晴看著蘇晚晴,眼中泛起了淚光:“蘇姑娘,我……”
    “不用說了。”蘇晚晴笑了笑,“墨城是墨家的發源地,也是我母親曾經待過的地方。我想留在這裏,守著這座城,守著我母親的回憶。這裏,就是我的歸處。”
    江寒看著蘇晚晴,眼中滿是愧疚:“晚晴,對不起。”
    “不用道歉。”蘇晚晴道,“我們隻是不合適罷了。你和顧姑娘,才是彼此的歸處。”
    說完,蘇晚晴轉身走進了墨石閣樓,再也沒有出來。
    江寒和顧晚晴站在閣樓前,沉默了很久。
    “江寒,”顧晚晴輕聲道,“我們回去吧。不見山,還需要我們。”
    江寒點了點頭,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蘇晚晴找到了她的歸處,而他和顧晚晴,也該回到不見山,開始新的生活。
    離開墨城時,江寒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古老的城池,心裏默念著:晚晴,祝你安好。
    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他會好好對待顧晚晴,會好好守護不見山。因為他明白,所謂歸處,不是一個固定的地方,而是一個能讓心安定下來的人。
    而顧晚晴,看著身邊的江寒,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知道,江寒心裏或許還有蘇晚晴的影子,但她願意等,等他徹底放下過去,等他的心裏隻有她一個人。
    不見山的楓葉依舊紅著,聽雪閣前的老梅樹,也在等待著下一個春天。江寒和顧晚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迷津的霧氣中,朝著他們的歸處走去。